上元节(二)
当阿禾挽着单蕊的手蹦蹦跳跳出来,一行人早在门口呼着白气了。王宜修,燕期,皓也,江辞远,拾秋......咦?拾秋?阿禾有些呆呆的。拾秋怎么也在这里?
拾秋一张如花似玉的脸在柔软的狐毛里显得更为生动:“今日我同你们一起逛灯会,不介意吧?”
“人多热闹,怎么会介意?”燕期打了个哈哈道。
一行人朝着安福门那边走去,几个郎君走在前面,小娘子跟在后头。因单蕊与拾秋不甚熟悉,阿禾就走在她俩中间。
“这灯轮以前就有,高达200多尺,还缠绕五颜六色的丝绸,用黄金白银装饰。”单蕊给阿禾比了一个夸张的手势,绘声绘色道:“灯轮上可以挂花灯5000多盏花灯,近看恍如天宫幻境,远望宛若云霞虹霓。”
实际上在这也能看到一些,无奈人潮拥挤,只能隐约看到一个边角。阿禾惊讶地张着嘴,显然单蕊对于阿禾这副吃惊的样子很受用,又开始介绍今年的杂耍有多少。
“我还是第一次见比燕郎话还多的人。”王宜修咕哝道,平常燕期说起话来他也插不上几句,现在单蕊说话他也插不上几句。
一路上都是各式各样的花灯造型,有各种动物的,例如每年都格外受欢迎的兔儿灯,狐狸灯,甚至有些比较气派的店门口还挂着无骨花灯,像枝灯、菊花灯、圆球灯、小宫灯、宝石灯、花瓶灯、珠兰灯、花篮灯、喜字灯等,琳琅满目,令人目不暇接。
“我也想买个灯提着。”街上的小娘子大多提着小花灯,单蕊也起了心思。
“那我陪着你去吧。”燕期扭头说道,单蕊不置可否。
阿禾望着人满为患的摊子,想着这么一大群人属实也不好过去挤:“那我去买糖画和糖葫芦。”这样兵分两路更快吧。
“好,到时在前面的茶馆门口会合。”
约定好后,几人散了开来。拾秋,王宜修,江辞远和阿禾一起到了糖画摊前,人很多,拾秋站在人群外不愿向前,阿禾和王宜修一同向里边挤去,不料王宜修进去了,阿禾被挤得东倒西歪,被江辞远拉住了手臂。
“小心些。你要什么样式的?我去帮你买。”江辞远嘱咐道。
“要个兔子的。”
阿禾也没看清江辞远是怎么挤进去的,就唰地一下,人就围到了摊前。与其说是挤,不如说是几个小娘子红着脸给让的。
阿禾悻悻回到拾秋旁边,就听到拾秋不冷不热道:“到底还是年纪小,爱吃这些玩意儿。”
“幼时也未吃过几次。”阿禾不好意思地笑:“今晚热闹,大家一起吃才香呢。”
拾秋不说话,垂着眉眼:“我甚少过上元节。要不是今日碰巧,想必也不会出门。”
“拾秋娘子是与江六郎相识么?”毕竟同行几人,拾秋与三人都不甚相熟,那就只剩江辞远了。
“嗯,曾有过几面之缘。他于我有恩。”
“哦.....”原来是这样。但是拾秋去年年底才来到醉韵坊,那时江辞远已经出远门了吧。所以,他俩的几面之缘是在......平康里?!
“怎么这个表情?”拾秋似笑非笑的。
阿禾险些被口水呛到,答道没什么,默默看着天上的花灯不说话。
“在看什么呢?”江辞远悦耳的声音响起,他同王宜修每人手里拿了四个糖画,四串糖葫芦。
“怎么买这么多?”阿禾好笑地问。
“六郎说阿禾要吃两份,我也吃两份,所以买了这么多。”王宜修傲娇地说。
“吃你的吧,话这么密。”江辞远塞了两串兔儿糖和糖葫芦给阿禾,又分了一支狮子糖,糖葫芦给拾秋。
自己咬了一个兔儿糖。甜齁了,但身边的人貌似吃得很开心。
茶馆会合之后,一行人继续向前走,这会变成了阿禾在中间,江辞远和王宜修在两边。前面依次是单蕊,燕期,拾秋。
气氛怪就怪在燕期一直和拾秋搭话,单蕊把兔儿灯甩得一晃一晃的,几人都陷入了诡异的沉默。
“这是怎么了啊?”阿禾低声问。
王宜修不明所以,江辞远跟洞察人心似的:“大抵是有人吃醋了吧。”
等终于到了安福门,才知道这边的热闹和刚才一路上的热闹是完全不同的。灯轮巨大,五彩斑斓,阿禾在下方看得合不拢嘴。前面有打扮艳丽的女子围着灯轮在跳舞。女子长相身材皆为上等,连舞蹈都美轮美奂。
“这是宫里的宫女,据说她们身上穿的价值三百贯。”单蕊小声地同阿禾讲。
阿禾看得目不转睛,不知不觉,单蕊松开了她的手,去了另外一头,她都不知道。
而此时人潮涌动,阿禾也不知道该往哪儿去,只能被迫随着人潮往前走。
锣鼓宣天,原是好几个戏台子。这边是参军戏,台上二人头戴帻巾,穿绿绢单衣,正说着戏文,台下的人哈哈大笑,有些人更夸张,已经笑得捧腹哎哟哎哟起来。
另一头是傩戏。傩艺师们戴着面具在台上唱着,为人们驱邪纳吉,台上的人时不时还跟台下的人互动问答,歌声笑声浑然一体。
再往前走一大段,是歌舞戏《踏谣娘》,据说是荆楚地区来的戏班子。阿禾本想就着手中的糖葫芦边吃边观看的,一看手中,糖葫芦只剩一颗。
明明刚才还有一大串的,不会是挤来挤去被人吃了吧?阿禾欲哭无泪。
“傻子。”
这声音再熟悉不过了。阿禾无奈地看着身边的江辞远:“你才傻子。”
江辞远将阿禾手中的糖葫芦扔了,又变戏法似的从袖中掏出一串递给她:“喏,把我的让给你。”
“那我就勉为其难收下吧。”阿禾愉快接过,瞬间想到江辞远和拾秋的事情,咬着糖葫芦含糊问:“你曾去过平康里?”
江辞远不疑有他:“去过啊。听闻那边有西域秘酒,特地去尝了尝。”
为了酒去逛窑子?这事放江辞远身上好像也没什么不合理的。呸,谁知道他有没有......
“你和拾秋娘子,曾......”后面的话她怎么可能问出口,整个人忸怩起来。
要不说江辞远是个聪明人呢,他一下就了悟:“我只是去喝酒的。顺便借了三百贯钱给拾秋罢了。”
那还要夸你真大方呢。阿禾腹诽道,一颗悬着的心放下来。江辞远有些好笑,抿了抿下唇,看着脸颊飞红的阿禾,又觉自己刚才的那刻慌张来得好笑。
才这般想着,身边的女子侧过脸直视他的眼睛,清澈有神,犹带笑意:“我阿娘说了,去平康里的男子品行不端,是孟浪之人,是登徒子。”她说完话就背过身往前走,辫子轻轻甩在他的胸膛。
“但是我例外。”
身后的少年很快追了上来,轻轻摁了一下她的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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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往前走了一段,喝彩连连,原是狮戏。狮戏配的是西域的龟兹乐,一人举着绣球,两头可爱灵动的“狮子”围着绣球作出各种高难度的动作,趣味十足。旁边爆竹的声音过于吵闹,阿禾靠近了江辞远。
“据说圣人多爱狮戏,宫中的狮戏亦是如此么?”阿禾问。
“宫中的狮戏大多为五方狮子舞,狮子形象更为凶猛张扬。”江辞远说道,他个子高,见那边搭着高索:“待会儿去看杂技吧。”
走近一看,一人手擎十几尺的高竿,一个小孩麻利地爬了上去,在高竿上单腿站立,甚至单手倒立。
围着的人群连大气都不敢出,阿禾也是,真怕这小孩儿突然从竿上掉下来。一连做了十几个动作,小孩才从竿上滑下,众人纷纷大出一口气,拍手叫好,朝前边的铜盘里丢着铜板。
“这可太危险了。”阿禾心有余悸。
“还有呢。”
还有?阿禾抬眼望去,一名女子爬上了左边的立柱,立柱高达几十尺,左右两边的立柱系上绳索。女子就穿着木屐鞋,在绳子上表演抛掷铃铛。而右边的立柱又出现另一名女子,她站在绳索上,则是表演剑舞。两人越走越近,铃铛和长剑就要撞上之时,周遭的人都为她们捏了把冷汗。不料,空中的二人轻巧地侧身交步而过,手中动作亦未停。再次将这场杂技表演推向了高潮。
阿禾只觉自己的心怦怦直跳,摸着胸口:“杂技表演真是太过于刺激了。”
“这就刺激了?还是见识太少。”江辞远取笑她。
“话说回来,宜修他们呢?”走了这么久,走散的这几人还是没出现。
江辞远沉吟一会儿:“宜修酷爱看杂技和拔河。杂技这处没见他,我们去拔河那边看看吧。”
拔河的地方就在河两岸,红蓝双方。果不其然,阿禾一下就见着人群里的单蕊和拾秋了,单蕊一见阿禾挨着江辞远一起过来,不怀好意地打量着二人。
“原是你二人私会去了。”
什么私会?阿禾上去就捂单蕊的嘴:“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单蕊无辜地眨了眨眼睛。
“宜修和燕期呢?”阿禾问道,把手放了下来。
“喏。”单蕊冲一个方向抬了抬下巴,阿禾望过去,二人正在红方阵营摩拳擦掌。似乎察觉到注视的目光,王宜修笑着冲这边挥了挥手。
“那位郎君好生俊俏。”一个小娘子犯着花痴。
“是啊是啊。”另一个小娘子附和道,眼神又瞥向了阿禾身后,手肘捅了捅这个花痴小娘子:“这个也俊俏。”
好家伙。阿禾尴尬地不知看哪里。
“这俩人非要拔河,拦都拦不住。”单蕊嘲道。拾秋也在一旁捂着嘴笑。
一声锣响,所有人站好位置,握住了麻绳。队伍中间的燕期和王宜修连马步都扎好了。
又一声锣响,两边开始使劲儿,加油声震耳欲聋,双方僵持不下,你来我往。阿禾眼看着王宜修脖子上的青筋都爆了出来,不自觉跟着咬紧了牙关。
“哗。”蓝方被拽倒,为首的人险些掉进河里,被人眼疾手快拉住。
“红方胜。”
“好。”叫好声此起彼伏。
王宜修和燕期笑嘻嘻朝着几人走来,他同燕期手都磨破了,倒是一副不怕疼的模样:“阿禾,怎样?有看到我的飒爽英姿嘛?”
“看到了。”阿禾没好气地回,取了手绢塞他手里:“快些擦擦吧。”
王宜修乖乖擦着手上有血迹的地方。
“趁着这月色,放个长明灯去?”燕期提议。
彼时放长明灯的也不少,都特地爬到了城外的土坡上。燕期和江辞远拎着几个长明灯过来,又将笔分到每人手里。
阿禾思忖片刻,她的愿望好像有些多。她希望,阿弟阿娘健康平安,希望自己可以顺利进入云韶府,希望可以早日买上大宅子,希望朋友们都可以快乐,希望红绡娘子身体安康......希望......
想得越多,更加不知道从哪写起。
苦恼地咬了咬笔,阿禾只写上了“所有人平安喜乐”这个愿望。要求不多,希望身边的人,在乎的人,都可以平平安安,快快乐乐的。
“写了什么?”江辞远拎着长明灯问她。
“那你先给我看看。”阿禾趁他不备想偷看,被江辞远灵敏地躲了过去。可恶,就差一点。
“说出来就不灵了。”江辞远故弄玄虚,侧脸在长明灯火光的映照下忽明忽暗。
那就不说了吧。阿禾嘟着嘴,结果单蕊也不给她看,拾秋倒是大方,阿禾满怀期待一看,发现就一个“钱”字赫然纸上。原来拾秋娘子的愿望,都这么朴实的吗?
等到长明灯升空,漫天都飘着忽明忽暗的灯时,阿禾望着天空,轻声说:“希望我们的愿望都会实现。”
“阿禾许了什么愿望?”王宜修侧身问道。
“你呢?”阿禾反问他。
“那可太多了。”王宜修伸出手指开始数:“吃好喝好,没有烦恼。春闱顺利.......阿禾也顺利,六郎的娘亲早日康复......喏,就这么多。”
竟然还有这么多人份的。阿禾欣慰地拍拍王宜修的肩膀。
也许是没料到还有自己,江辞远还特地捏了捏王宜修的脸:“多谢宜修了。”王宜修气恼地拍开他的手。
江辞远可不管王宜修恼不恼:“那就祝我们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
“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
所遇皆如愿。他在心里默默补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