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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一大早。

“阿齐,你画得这是啥啊?丑死了。”院子里阿禾站在梯子上不住抱怨。

“阿姐还说我呢。你画得也丑。”陆思齐嘴翘得老高。

阿禾望着竹竿上飘着的长方形幡子,一面是她画的“花团锦簇琵琶图”,另一面是陆思齐画的“锦鲤图”,墨迹乱飞,乱七八糟一大团。

算了算了,实在没有绘画天赋。阿禾认命地从梯子上下来。

“该写桃符了阿姐。”陆思齐分了一块儿桃木板给阿禾,阿禾提笔端端正正写上“神荼”,再一看陆思齐写的“郁垒”,差点笑倒。

和蚯蚓一样歪歪扭扭,颇有她练字前的风范。

陆思齐脸不红心不跳:“待我日后成了将军,我这就取名为齐书。世人会竞相模仿的。”

“啊,是么?”阿禾将桃符挂在门首,扭头笑道:“那阿弟可要努力了。”

摆明了不信任他,哼。陆思齐气呼呼跑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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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家的时间过得飞快,初七刚吃过七菜羹,阿禾就告别陶锦和陆思齐回了醉韵坊。

先是几天不见的拾秋娘子,给了她几本曲谱,说接下来要练习的曲子都是其中的,叫她好生看看。临走时还颇傲娇地说:“柳太傅跟我夸奖了好几次你的琵琶,一直想见见你来着。”

接着是收到王宜修的几封书信,埋怨她忘记把小鸽子带回家,都联系不上她了。

再就是收到红绡的问候信,说许久不见想找她叙旧。

最后便是正巧碰上谢阿蛮回教坊探望善才,谢阿蛮让她空了寻她。

......

好忙。

阿禾第一反应。

她先去找谢阿蛮,两人闲聊了许久。谢阿蛮本就是个安静性子,进了云韶府后,气质又沉稳些许。

“待上巳节后,你便可腾出时间参加云韶府的选拔了。你本事大,想必今年就能进云韶府了。”谢阿蛮抬手给阿禾斟茶,鎏金嵌宝白玉手镯在腕间滑动。

“考核形式大抵是如何?”阿禾好奇地问。

“乐器方面我不知,据说今年会变个样儿,届时你多了解一下便知晓了。”谢阿蛮又打开一盒果子点心:“这些都是从宫里带的,你尝尝。”

阿禾应着,管它什么形式呢?换来换去无非就是听乐律。她端起了茶杯。

“红绡......最近可好?”谢阿蛮迟疑开口。

阿禾一口茶刚含嘴里,连忙咽下:“阿蛮娘子何不亲自去问问她?”她是希望红绡和谢阿蛮可以重归就好的。

谢阿蛮默不作声,不见责怪,敛着神色。

阿禾心中默默叹了口气:“挺不错的,她来信邀我前去叙旧呢。”

“那便好。”谢阿蛮笑了一下,哄着阿禾吃点心。这是从宫里带回来的,格外香软甜。

等阿禾吃撑去到红绡那边,已是一口茶水都咽不动了。红绡忙前忙后准备了一大桌吃的,见阿禾筷子都没动一下,自是不开心。阿禾只好强撑着喝了口汤,红绡还是那个红绡,一下就阴转晴,露出她的酒窝,眼睛弯弯。

“以前看着这些贵家子弟,还认为他们的生活很有趣呢。实际上每日大多都在聚会,说些奉承话。”红绡噘了噘嘴:“就偶尔看打毬和踏毬有些意思。”

“我都好几年没看过了。”阿禾说道,以前在虾蟆陵到处玩的时候还能去看看呢。现在都忙着练谱子,根本没时间出去。

红绡美眸一转,放下筷子,突然挨近阿禾,小声道:“阿禾,我有喜了。”

阿禾一惊,眼神不自觉飘向红绡平坦的小腹:“这么快。”红绡成亲还没半年呢。

红绡羞涩地点点头:“是有些快。”她摸了摸自己的小腹:“我现在只告诉你一人。你可别跟别人说啊,孩子月份太小,不能让太多人知道的。”

阿禾比了个守口如瓶的动作。脑中闪过陈景云那日在醉韵坊的怪异行为,晚些时候她问了几个婢子,婢子们都说陈三郎是和好几个人一起来的,有男有女。听她们的描述,似乎是许锦岚一行人。

阿禾踌躇了一会儿,开口:“我在教坊初次登台那日......”

门被推开,门口的声音由远及近:“有客人来怎么不告诉我?害你操劳了。”男子的手自然地搭在红绡的肩膀上,红绡抬头笑道:“你夜读辛苦,想你多歇会儿。”

陈景云揪了揪红绡的脸,挨着她坐下,夹了不少菜到红绡碗里。

阿禾看着面前如胶似漆的二人,将话咽了回去。

“阿禾,你初次登台那日怎么了?”红绡反应过来,问道。陈景云夹菜的动作轻微凝滞,不动声色地看了阿禾一眼。

阿禾眨巴眨巴眼:“嗯?无事。那日听说你病了,可大好了?”

“自然。我这体质好得很。”红绡得意地说,夹了一小块鸡肉细嚼慢咽起来。

陈景云宠溺地笑笑,继续给她碗里添菜。阿禾肚子还是撑,看着眼前的碗发呆。一双筷子夹了块排骨到她的碗里:“阿禾也多吃点。”

咳。阿禾险些被口水呛到,好友的丈夫给自己夹菜,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红绡一丝异样也无。

一顿饭的时间阿禾如坐针毡,待红绡和陈景云用膳完毕,阿禾如蒙大赦,起身告辞。

“这天聊得不尽兴,院里装了新秋千还未带你看过呢。以后你还得多来陪陪我。”红绡牵着阿禾的手遗憾地说。

“你无聊的时候给我来信,我空闲了就过来。”阿禾拍了拍红绡的手,余光又瞥见陈景云,默默在心中加上一句:可别再碰见这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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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人又咯血了,快去请郎中。”富丽堂皇的府邸,一处格格不入的破落院子,一个瘦瘦的婢女急匆匆吩咐着院前站着的扈从,她额上全是汗,手中捏的帕子还有一大片殷红的血渍。

仆从“诶”了一声,快步离去。

一俊俏郎君沉默看着一切,他身边的小仆小心问道:“郎君,可要禀报江公?”

俊俏郎君眉眼间全是冷淡,他嘲讽地勾着嘴角:“可给那人去信了?”

“六郎说不日将归。”小仆恭敬地低着头。

“他倒好,心无所依,遍游天下,连自己的阿娘都不放在心上。”俊俏郎君眉头紧蹙,拳头紧握,指甲陷入皮肉:“这般薄情寡义的纨绔子,阿耶竟还是偏重他......”真不甘心啊。

“五郎莫伤了自己。”小仆忙取了手帕,要为他擦拭手中溢出的血。

“不用了。”江常予制止了小仆的动作,看着手心几个深深的指甲痕:“去宫里请太医吧。若她死了,那人怕是再也不会回长安了。”

“仆知晓。”

江常予揉了揉眉心,细看的话,他与江辞远是有几分相似的。江常予狠绝,戾气十足,不似江辞远,不笑的时候带着三分忧郁,笑起来又是一片星河璀璨。

他自有他的目的。

而遥遥几百公里开外,简陋的茶店,伙计正围着灶炉热火朝天地烧水。

“沏壶茶。”低沉的男声响起。

“好嘞。”

“顺便喂下马。”

喂马?区区5文茶水钱还想喂两匹马?伙计正要发作,来人直接扔了半贯钱在他面前。

伙计立马喜笑颜开:“郎君里边请。”细细打量一下贵客,脸上有掩盖不住的疲倦,不过星眸浓睫,丰神俊秀,相比自己还是差了点,伙计暗暗点头,自信十足。

不过就半盏茶的功夫,那人起身就走。伙计忙问:“郎君是有急事?茶水都还未饮完。”

“日后有机会再好好品你这里的茶。”

那人留下一句,利落骑上一匹马,不一会儿就从伙计的视野中消失。

本来还想给他两个胡饼在路上吃的,伙计嘟囔着。

一连赶了几日,等江辞远到长安城内时,路两边已有人开始在宽巷上空挂上旌旗,五彩斑斓,一副连天空都要遮蔽掉的气势。桃符还未摘下,旁边又多了几盏造型各异的花灯灯架,喜气洋洋。

原是上元节快到了。

江辞远骑马穿行而过,朝江府去。刚到府门口,就有小仆前来牵马,皓也早早等在了门口,一见江辞远就迎了上来:“六郎......”

“阿娘如何?”

“夫人这几日好了不少,不再咯血了。”

两人边说边往里走。

还是熟悉的草药味道,整个院子都笼罩在一种悲哀且无力的气氛里。江辞远快步走进屋内,魏莹艰难撑起身子。

江辞远的阿娘名唤魏莹,曾是江辞远祖父麾下的大将之女,也算得上是名门望族。自嫁与江恒做正妻后,用了好几年的时间,才生下了江辞远。

她听到声响,目光转向了门口,一见江辞远,莞尔一笑:“阿远,你回了?”

“嗯。”江辞远走近,扶她靠在床头:“药可吃了?”

“吃过了。”久病难愈,魏莹脸色一直不好,依稀能看清年轻时的秀丽之姿。她拢了拢头发,细细打量着江辞远,柔声问:“你瘦了许多。在外可开心?”

江辞远压了压眼底的热意:“开心。”他顺势在床边坐下,温声细语给魏莹分享这一年的所见所闻。

起初魏莹还聚精会神地听着,没过一会儿,眼皮已耷拉着犯困。她只眯了一小会儿,蓦地惊醒,抱歉地看着江辞远。

“没事,您先睡吧。等您醒了,我再说予您听。”

魏莹沉沉睡去,江辞远替魏莹掖了掖被子,看着她枯瘦的手久久说不上一句话。良久,他转身出门:“郎中说了什么?”

“忧思过重,心病难愈......”皓也看了一眼江辞远抿紧的嘴角,似是不忍:“药石无医,莫再强求。”

江辞远呼出一口浊气,看了一眼身后的房门,眼底迅速泛红:“也好。于她而言,是解脱。”

只是于他而言,是另一种痛楚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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