仕女宴
“今年的仕女人数较以往多上许多，我倒是想去仕女宴那边呢。”裴清秋盘着坠马髻失神落魄地道：“烧尾宴那边我没相识的，只能孤零零一个人了。”
“怎么会？等宴席结束，我俩就能一起了。”阿禾腾出一只手拍了拍裴清秋的肩膀。
按照惯例，今日赴宴都是精心打扮过的，阿禾本是打算翻出江辞远送的裙装，又担心过于惹眼，只能放下。
换上醉韵坊统一发放的藕荷色半臂衫，也算是清新得体。不过也有完全不怕惹眼的，拾秋娘子一身紫色衣裙，在人群中分外显眼。
她笑得开怀，完全不似坊中时时嫌弃冷脸的模样。有几个胆子大的，鼓足勇气上前与她攀谈，没过一会儿，失落离去。拾秋娘子连打发人的言语神态都一股落落大方的气质呢。
“你前几日说上巳节后要去柳太傅家宴上弹琵琶，是怎么个事儿？”收回目光，裴清秋戳了戳阿禾的手臂。
“啊，那个。”阿禾将整个事情回忆了一遍。
上巳节前，拾秋为阿禾引见了柳太傅。阿禾有些局促不安，太傅，柳二郎，以及太傅的仆从们都在面前。她偷偷打量着对面，大家的脸上都挂着温和的笑意，并不是那么高不可攀的模样，才逐渐放下心来。
柳太傅为人亲和，还亲自给她倒了杯茶：“吾不是拐弯抹角之人。平日里我最爱是音律，小娘子的琵琶弹得极好。”
阿禾谦虚地回答：“多谢太傅夸赞。”
“等我生辰，想邀小娘子进府在家宴上高弹几曲。小娘子可愿意？”太傅露出和蔼的笑。
裴清秋啧啧称奇：“一般这达官贵人要想喊乐伶到府上奏乐，只需与管事说一声即可。太傅老人家还亲自邀请你，可见重视。阿禾，你真是出名了。”
阿禾微微一笑，还不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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烧尾宴在曲江亭，仕女宴在彩霞亭，距离宴席开始时间还有一段空隙，拾秋与高管事先去商谈事情，裴清秋拉着阿禾四处打转。
“这上巳节是一年比一年隆重了。去年可没这么气派。”
放眼望去，连树上都挂满了彩带，婢女仆人的数量是去年的好几倍不止。下人们形色匆匆，大多端着美酒美食前往宴席处。
“去年没有烧尾宴和仕女宴，当然不同啦。”阿禾说道，她眼尖地看见门廊墙角有一行人正往这边走：“清秋，你叔父好像来了。”
“什么？那我先去避避。”裴清秋大惊失色，抛下阿禾就往反方向走去。阿禾摇头失笑，若无其事地冲着裴使节一行人行礼。
裴使节目不斜视，只同身边的中年男子继续说话，阿禾偷偷抬眼看，只看到男子手上有一块黑色的胎记。待他们走过，阿禾直起身，两位善才皆不在其列。
不知走了多久，阿禾走到一处桃花林。她放缓脚步，抬头往上看，桃花繁多，绿萼交映，视线都被迷住了。
“那个......”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阿禾一跳，她吃惊地左右寻找声音来源，才发觉十米远的树下坐着一个穿着男装的女子，样貌秀丽，见阿禾看了过来，眨了眨眼睛：“你可以扶我去亭中坐一下吗？”
阿禾迟疑一会儿，拎着裙子过去，走近才发现，女子抱着自己的脚抱歉地看着她：“适才我为了折桃花枝，不小心扭伤了脚。”树上确实有攀爬过的痕迹。
女子身轻，阿禾力气也不小，一下就把她扶了起来。
“幸好有你帮忙。”女子感谢道，她说话温柔动听，像易碎的瓷器。阿禾不免也将声音放柔了些。
“若你不嫌弃，我为你折吧。”
三月的桃花开得正好，粉粉嫩嫩的。安顿好女子，阿禾又拎着裙摆，避开黏腻的泥土，眼疾手快地折下了两枝。
一枝递给女子，女子欣喜接过：“太感谢你了，若没有你，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她摸了摸盛开的桃花，笑得开怀：“我叫柳如慧，你呢？”
“陆青禾。”阿禾声音软糯。
没过一会儿，便有婢子喊着“慧娘”过来。知道是阿禾帮了柳如慧，自然对她千恩万谢。阿禾忙摆摆手，目送两人离去。
而绕开桃花林之后，景色愈发熟悉。阿禾才意识到去年也是同样的位置，见到了江辞远。去年江辞远端坐亭中饮茶，今年......亭中确有一人，靠在柱子上发呆。
会是他吗？
一枝桃花枝打断了江辞远的沉思，他愕然注视着眼前的桃花枝，以为又是哪个陌生的小娘子递来的。
“送你。”熟悉的声音在耳侧响起。江辞远对上一双明净清澈的眼睛，她眉目含笑，笑意也染上了他的眉眼。
江辞远接过桃花枝，在手心把玩：“去年我送你桃花枝，今年你送我桃花枝？”
阿禾闻言，表情一滞：“不要？那你还我。”伸手就准备把桃花枝从江辞远的手里拿回来。
江辞远灵巧一躲，将桃花枝举过头顶：“哪有送了人还要回去的道理？”
他长得高，阿禾跳起来也拿不到，还白白给他看笑话，只能作罢，气呼呼地坐下。
江辞远看着光秃秃的枝有点可惜，去年他可费心缠了一圈兰草呢。
兰草赠佳人。
“宜修呢？也不见他。莫非他春闱落榜了？”阿禾回过神来，问身后的人。
“可没落榜，他说去年被小娘子的兰草砸多了，今年要迟些来。”
噗，还有这回事。阿禾失笑：“那你呢？”
江辞远正打算戏弄一下阿禾，不料亭外有人打断了他们之间的谈话。
“六郎同青禾娘子的关系倒是好呢。”是陈景云，他双手环胸，表情探究。阿禾有点不适，为什么总有一种阴恻恻的感觉呢？
身旁的少年适时站起给阿禾挡去了大部分的目光：“还未恭喜三郎，将任中书侍郎呢。”
江辞远十二入围，前几年却称病未入仕，今年一入仕却成了正三品官衔的候选人。御史大夫对他青睐有加，他家中又是军功显赫的将门，此时他对自己说恭喜，岂不讽刺？陈景云目光一下放冷，连拳头都握紧了。见面前的人云淡风轻的样子，他咬了咬牙：“哪有六郎厉害，即将就任御史台侍郎。”
再聊下去也是自讨没趣，陈景云随意找了一个借口就走，只是脸色阴沉至极。
“你倒是挺会气人的。”阿禾若有所思地道。
“阿禾，你可别冤枉我。”江辞远盯着她的脸无奈地说：“我可是真心恭喜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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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同于去年临江亭的菜品，仕女宴与烧尾宴菜品相同，比上临江亭的不知道好多少。除了阿禾去年吃过的含桃酪以外，菜品琳琅满目，目不暇接。有单笼金乳酥、通花软牛肠、生进鸭花汤饼、见风消、冷蟾儿羹 （冷蛤蜊）、五生盘等足足五十八道菜。除了葱醋鸡，一道菜都没吃过，阿禾默默叹气，可惜她们这些乐伶只能看，又不能品尝。
仕女宴的大桌共有数十人，为首的是宫廷女官，她面相方正，不怒自威，待她说宴席开始，阿禾她们才能开始弹奏。
没弹几曲，女官有事走开，席上有人开始热烈交谈。
“喂，你们几个。”一人指着阿禾她们开口：“你们这曲子能不能换啊？换成《汉宫秋月》如何？”
乐声戛然而止，几个乐手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无人敢动，只能将求助的目光投向阿禾。
“怎么？聋了么？还是说不会啊？”那女子吊梢眉，脾气横，见无人搭理她更气愤了。
阿禾蹙眉，曲子都是教坊统一安排好的，她们是没有资格换曲。这人不会不知道，莫非是故意找茬的？
“娘子安好，曲子是教坊定好上交核对过的，我们没有换曲的权利。”阿禾柔声说，几人中仅她参加了两次上巳节，也是她名声最大，只能她出声回答了，
女子一听，勃然大怒：“怎么？你们这群乐伶还敢不听我们的话？我们可是仕女，要入宫当官的。”
“并非如此，只是此事实在是......”阿禾内心不悦，仍耐着性子解释道。
那人却不买账，叉腰横眉：“既然如此，那这宴席也不需要你们，你们快些滚蛋吧。待事后，我们会跟司记说好，你们这右教坊是个没本事的，以后的上巳节都不会邀请你们。”
气氛一度陷入尴尬。眼见席上那么多仕女都没人帮她们说话，阿禾手心微微冒汗。
“怎么办啊青禾娘子？”身后小娘子小声说道：“不然，我们顺着她一回吧。”
“吵什么？”
这个声音，有些耳熟。
阿禾朝声音来源处一看，正是柳如慧。她换了身衣服，由婢子们搀着走近，见到阿禾，还冲阿禾露出一个笑容。
虽然跛着脚，说话也是温温柔柔的，但先前的女子一见是她，气势却弱了下去：“我这就是让她们换个曲儿而已。”
“曲子都是定好的，你又不是不知？到哪都得有规矩，若是没规没矩，以后进了宫，说几句没轻重的话，那可是掉脑袋的事情了。你觉得呢？”
柳如慧面上带笑，声音带柔，可说出来的话威严十足。那女子嗫嗫几句，面上不甘，只能坐下。
“适才老远就听到你们奏的曲，犹如天籁，被打断之后我还觉着可惜呢。你们继续吧。”
阿禾投去一个感激的眼神，对方也俏皮地冲她眨眨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