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斗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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仕女大多也是酒豪,一杯接一杯,阿禾看得瞠目结舌。酒过三巡,曲子差不多都结束,乐伶们告退。

阿禾被柳如慧的婢女单独邀请至湖边小筑,听到声响,柳如慧倏地转身,朝阿禾挥了挥手:“青禾娘子,这边。”

刚走近,阿禾就行了一礼:“方才真是多谢慧娘。”

柳如慧拿绢子捂着嘴笑:“这有什么,你帮我一回,我帮你一回。”

正谈笑之际,有一人过来行礼,转向阿禾:“你是醉韵坊的青禾娘子?”

面前的人容貌平平,周身却自信加持,见她双手抱着琵琶,想必也是教坊的人。阿禾忙不迭回答:“正是。”

来人松一口气:“奴家挽楚,是右教坊挽春的妹妹。听闻去年的上巳盛宴,你赢了我阿姊,我想同你比比琵琶,可好?”

“乐意之至。”

斗曲本就盛行,更何况一个代表左教坊,一个代表右教坊。每逢上巳节就是几个教坊互相比试的时机,只是今年分的就不巧,左教坊一处右教坊一处的。

“你俩比着,我来出题。”柳如慧在一旁轻拍手掌,兴致极高。

阿禾与挽楚应下好,就着婢女递来的蒲团坐到地上。园中人多,听闻这处有人琵琶斗曲,还是左右教坊,不一会儿就围了许多人来。

“这样吧。三局两胜。第一局嘛......”柳如慧瞧瞧绿意渐浓的树木:“新柳抽枝春意浓,题即为春意。请两位小娘子奏曲。”

婢女双手握住两根蒲苇杆上前,阿禾与挽秋一人抽了一根。挽楚抽中了红底蒲苇,挽楚先。

“奴家唐突了。”挽秋礼貌性点头,将琵琶抱正,深吸一口气,眼眸再睁开时,整个气势就起来了。

她临时所作之曲,迸发着磅礴的春意,是浩瀚的海,急促的江水,是大片森林的绿与雀跃的动物。生机盎然,驱散冬日的阴霾。

好厉害,阿禾在心中赞叹。脑中飞快运转起来,一下就有了主意。

一曲作罢,周围叫好声连绵不绝,柳如慧也惊叹着鼓掌:“挽秋娘子一曲,属实震撼。”话罢,转向阿禾:“青禾娘子可准备妥了?”

阿禾点头,轻轻拨了拨琵琶声,四周安静下来。

“这青禾娘子,可是醉韵坊的青禾娘子?”有人细声询问。

“皆知拾秋舞艺绝,岂料青禾琵琶音是这个。”身旁的人比着一个大拇指:“先前我去听过一曲,耳目双享,乐声更陶醉啊。”

原是如此。

“前面挤着干啥呢?”王宜修拿胳膊肘捅了捅江辞远的手:“六郎,去看看吧。”他不由分说勾着江辞远的肩膀就往人群里凑,江辞远眉头一拧,反手就把他摁到一边。

“宜修,你可别......”

琵琶声一响,他动作一滞,目光飘向湖边小筑。王宜修趁着这个空档一跃起身,顺着江辞远的目光望去:“诶,是阿禾。”

此刻的阿禾唇角抿成线,低眉信手弹着琵琶。要春意,就不能一上来就是大片的绿意。要是种子破土萌发,柳条抽枝;要是潺潺的流水,是细雨扑面;要是情人低语互诉,欢声笑语。

一个至欢,一个至柔。

曲罢,四周安静,弹琵琶的女子有些忐忑。不一会儿,人群中同样爆发出喝彩声。

“依我看,此局......”柳如慧秀眉轻蹙,显然有些难以决断。

“此局,后者胜。”有一浑厚声音响起,柳如慧抬眼望去,竟是太常卿。他身着便服,混在人群中,应是不想被人认出。不少人也在附和他。

柳如慧心如明镜:“多谢指点。此局确为醉韵坊青禾娘子胜。”

挽楚坦然接受。

“第二局,以酒意为题。”

酒意?这也能为题。酒意熏人,是为难闻。酒意恰好,作诗舞剑亦是雅事,确实将人难住。宴饮需酒,节日需酒,浇愁需酒......就看弹曲人如何理解了。

你要如何诠释这酒意呢?阿禾。

“我怎么听着这题怪难的?”王宜修悄声说道。

“是挺难的。”江辞远看着蒲团上眉毛都快拢到一起的女子道。

很快,挽楚举手道:“我好了。不如我先吧。”

琵琶声欢快流淌,连带着周遭听曲的人,心也跟着愉悦兴奋起来,是节日欢聚之意。朋友相伴,爱人相伴,家人相伴,酒香四溢,酒意上头,是庆贺,庆贺这太平盛世,庆祝团聚。

挽楚指尖在琵琶上翻飞,一曲下来额上已是微汗。再难超越。

王宜修见不远处都有人顺着这欢畅的琵琶声开始雀跃舞蹈,心中忐忑:“阿禾这局不会要输了吧。”

“你看她的模样,哪像是要落败的样子?”江辞远点道。阿禾坐在亭中,面色沉稳,不卑不亢的模样。

有好戏看了。

阿禾拨弦,前期平淡索然,中期意气风发,后期低落,直至尾声翻涌而起。

“阿禾弹得这是什么?”

“人。”江辞远答得言简意赅。前期平淡是厚积薄发,中期扶摇直上,后期凄凄惨惨戚戚,云端跌落谷底。终是探破这红尘,得以自洽。

许是献上三千计的谋士,许是晚年沉沦的诗人,许是手握重权无一好下场的将军,是许多人的真实写照。

良久,无人发声。

“孙太常如何看?”柳如慧打破了这沉默。

孙太常竟也在?众人左看看右看看。

“从一人命运中窥见国家兴衰,又得见心境变化之意。吾认为......这位娘子境界更高。”孙太常抬起手,直直指向了阿禾。

柳如慧笑道:“孙太常与我不谋而合。那此局,还是醉韵坊青禾娘子胜。三局两胜,因此,青禾娘子在此次斗曲中胜出。”

阿禾腾地起身,周围人喊着她的名字。她难掩心中的激动,人群中恍惚见到了两张熟悉的脸,还未待细看,挽楚过来微屈膝行了一礼:“难怪我阿姐会输给你,奴家也输得心服口服。”

阿禾郑重回了一礼:“挽楚娘子过奖,阿禾受之有愧。”

此时,太常也走了过来。几人忙同太常行礼,太常虚扶一手:“不必客气。”又对着阿禾说:“小娘子后生可畏,可有想法入宫?”

“正打算参加选拔,进云韶府。”阿禾老实回答。

太常欣慰地点点头,柳如慧送他离去。一来二去,小筑中就剩阿禾一人。

“阿禾......”王宜修兴奋地喊着她的名字跑来,同行的还有江辞远。

“你们怎么来了?”阿禾惊诧地问。

王宜修不好意思地挠挠头:“你弹第一首曲子我们就来了。这不,看你赢得轻而易举。”

“那倒也没那么轻松。”阿禾低语,眼睛却看向了江辞远。你怎么不夸我?

江辞远一眼就读懂她的意思,想装作没看懂,不成想完全躲不开她的眼神,只能清清嗓子:“不错。”

哼。

“郎君,炙品和脍品已准备好了。现在过去么?”皓也从远处走近,询问道。

阿禾这一天都没怎么吃东西,胃中空虚,见几人看向她连忙点头,再晚都要饿死啦。余光中瞥见远处庭院转角的一抹倩影,阿禾迈出的步伐迟疑了不少。

“阿禾?”王宜修唤道。

阿禾回过神来,眼睛仍旧望向女子消失的地方:“我好像看见栀儿了。”随即,像下了某种决心:“你们先过去,我稍后就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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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阿禾寻到女子,女子正站在一棵花树下,她依旧挽着少女髻,背影单薄,满头珠翠,身上是名贵的丝绸衣裙。

“你来了。”女子察觉到身后有人靠近,转身。正是栀儿。

阿禾本是憋着一肚子的话,此刻消失得无影无踪。她望着栀儿的脸,欲言又止。

“阿禾近来可好?”栀儿用手轻轻拨了拨鬓边的发丝,染着红色的指甲分外明显。

“挺好的。你呢......”望着一身绸缎的栀儿,阿禾有些语塞,应当也是过得挺好的吧。

栀儿浑然不觉地扯了扯袖子:“阿禾想问我些什么?”

阿禾踌躇一会儿,终是从怀里拿出了那根双凤簪:“不久前,我在我床上发现了这根簪子,可是你的?”

她心中明明知道这是许锦岚遗失的簪子,依旧执拗地想问出个所以然。栀儿看着那根簪子,笑得讽刺:“阿禾,你明知道这是许锦岚的簪子。你何必多此一问?”

她不等阿禾问,又接着说道:“是我拿的。那段时间我阿耶的赌债催得紧,我才动了这歪心思。我怕事情败露,教坊会把我赶出门外,就将簪子藏到了你床的缝隙里。后来不了了之了。”

“阿禾,你是在怪我么?”栀儿走至阿禾面前握住她的手,双眸泛泪。

怪么?阿禾咬了咬下唇,见栀儿我见犹怜的模样,她叹了口气,抽手将簪子扔了出去:“此事便罢了。我听闻你做了贵家子的外室,这又是怎么回事?”

栀儿神色落寞,眼泪似断了线的珍珠一样往下掉:“阿禾,我实在是走投无路了。”

那日栀儿带着阿禾给的一贯钱回家,岂知她阿耶竟已将她以三贯钱的价卖给了一个断了手的跛子。她抵死不从,挣扎着跑了,有贵家子见她模样清秀可怜,愿出钱替她还了债,条件就是成他的外室。

“摊上那样的家人,我又有什么办法呢?”栀儿叹气,见阿禾同样是满脸泪水的模样,握住阿禾的手:“你看我现在不也过得挺好的。吃喝不愁,再也不用为其他事情忧心。”

但外室终究只是外室,没有个名分。

“栀儿,你再等等我,我攒够了钱,你就还给那人赎回自由。”阿禾坚定地说,栀儿望着她一愣,随即笑了。那笑容复杂,皆是阿禾看不懂的意味。

“谢谢你,阿禾。”

等看着阿禾的身影离去,栀儿才松了一口气。

“她对你倒是真心。”有一男子的声音淡淡传来。

“哪有郎君对我好?”栀儿轻轻靠在男子的胸膛,娇嗔道。

男子似是轻蔑地勾着唇角,手一下又一下摸着栀儿的头:“既然我这般好,那你帮我一个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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