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再说那沐秋茗,与司徒岳分别之后,便于北院内与同门团聚。舒舒服服地饱餐了一顿之后,又在自己房间美美地泡了一个玫瑰花澡。
将身体浸泡在暖水之中时,本以为所有纷扰之绪皆会随着升腾的热气统统消失不见,惦念之事反倒愈加清晰、越缠越紧。
自她进了昆仑山,对于凌家二公子的挂念,竟是分毫未减。想到这一路上两人一起经历的种种,想到在船上共赏漫天灯火,他逗她笑;想到她差点被黑马魔怪袭击,他那焦急的神情……她左思右想,怎么也放心不下——
不知凌司辰被他兄长拦下后现在如何了,能顺利进山吗……
若是凌北风行事同他父亲一般狠绝,凌司辰当会如何?会被其遣返,还是……
是她当初口口声声答应了要带他来看飞仙大典,言出必行,当时怎能半路扔下他不管……
但若他已被他兄长遣返,难道还真要再回岳州寻他不成?
这么空想也不是办法,她头脑一热,蓦地从澡盆里跃起,随手披了衣服、套上鞋子便急匆匆地出门。她心中忐忑,埋头疾行也不看路,这出了房门没走几步,就与迎面而来的人撞了个满怀。
抬头一看,竟是大师兄莫廉。
莫廉见她这副匆匆之态,知她定有心事,于是便关切询问。
沐秋茗对她大师兄自是信赖有加,两人情同手足,素来无话不谈。此刻,她也不隐瞒,便将自苏州与凌司辰初遇后发生的诸多变故及心中忧愁,毫无保留地娓娓道来。
莫廉默默听她倾诉,越听心中越是明了,自己这小师妹怕是已对那凌家公子芳心暗许。尤其是听到她讲述心绪不宁之时,活脱脱一副情窦初开的模样。
莫廉忆起昔时,秋茗尚且幼小,时常卧病在床,沐仁丹平日事务缠身,常遣少年的他送药探望。他见这丫头孤苦,就自己做了些小玩具带给她,解其寂寞。某一日,她问起成亲是何意,他便解释其意为伴最爱之人终生。秋茗着迷,扑闪着大眼睛望着他说:“那我将来就要和莫廉哥哥成亲”……虽然这事她似乎已经全然忘记了,可他每每想到那份纯真与稚气还是会忍俊不禁。如今他见师妹渐渐长大,又想到自身那段苦涩的因缘,只感叹年华已逝、情难自已。
实际上,尽管莫廉对沐秋茗甚是疼爱,却无半分男女之意。其中缘由,只因他心系玉清门的某位仙女,然而玉清门人皆是独修,终生不嫁不娶,于是他这段苦恋也是难修正果,只是这又是另一番故事了。
沐秋茗正要说完,却见莫廉已然分神,便有些生气。莫廉赶紧道歉,他听了个大概,却也不好意思点破师妹心中暗生的情愫,便本着替其解忧之心,分析道:
“你看,他既已被凌宗主下了命令不得来大典,若抗命来了,定是正在受罚;若已被遣返,你去也是扑个空。再者,不管其在或不在,你难道还真去东院明目张胆要人?”
莫廉暗暗思忖:沐秋茗这丫头平时冷静又聪慧,凡事皆会思量再三,如今反倒如此冲动,果真是情爱让人迷失双目。
“那当如何,我去找凌北风私下问问?”
“这是他们凌家自己的事,无影刀和你又不熟络,人家凭甚告诉你?”
“那我去找司徒姐姐,这来昆仑的一路上,她可照顾我了。”
莫廉听她这声司徒姐姐倒是叫得亲切。
“我觉得,这个法子可行。一来,众所周知她和无影刀交好,你可让她替你去问;二来,她在仙门中素有声望,凡事若有她帮忙,定会事半功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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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这日下午,沐秋茗便穿过廊桥来到隔壁的西院。
叩了院门,她便道明了来意,由玄阳弟子向内通报。须臾,门人回言,非但恭请入内,还称师尊铁豹大师有请。
她又惊又疑,竟是那位传说中虎豹双圣其一的铁豹大师?传言此仙师岁数已过四百,乃凡界修者最高,且那位步入蓬莱的梅鹤仙君、亦为其友。若非当年双圣自释仙缘、甘心凡世,这四百载的仙位或当归于二位。铁豹大师来去如风,常年闭关,世人罕有瞻其真容之幸。虽说此番来昆仑沐秋茗早就做好了见到各类仙家高人的准备,没想到一来便能见到这般前辈,真真宛如做梦。
这其实也是一段奇缘。原来铁豹之爱徒司徒岳自年幼拜入宗中,与一众男弟子共修长大,她本就生得比寻常女子魁梧壮硕,玄阳宗的刚猛法术更是使其浑身阳气盈溢。世传女修者若久缺阴柔之气又专研阳刚之术,易致心神不宁、走火入魔,这也正是铁豹大师一直的心病。可她偏偏特立独行,平日爱好更是除了修行练功就是诛魔斩妖,这出门除魔也是独来独往、速斩速回、绝不逗留。如今司徒岳已年过二六、竟没什么金兰知己,这周遭阴气自是日渐稀少。为此铁豹大师几番派她去文家取药、千叮万嘱多与文家两位小姐来往,可司徒岳却每每只如过客、匆匆往返,主打一个办事效率,丝毫不耽搁她练功斩妖,枉费其师一番苦心。
晨间,他于昆仑西院冥神打坐,忽听门外弟子说师姐与沐家大小姐携手同至,他一时惊喜交加,起身时险些跌了个踉跄。待至门前,沐秋茗却早已回了北院。如今听闻她来造访,自是满心欢喜地将其迎入,他定要好好看看爱徒的新友是何样。
室内香炉烟气缭绕,一位老者盘膝而坐。其面容虽显枯槁,然双目却熠熠生辉。沐秋茗心中忐忑,想必这位就是传说中当年徒手斩杀十只上等魔、人称“铮铮铁骨、迅猛如豹”的铁豹大师。
两人于客舍室内对坐,铁豹大师面带笑意,久久不言。
他对沐秋茗自是十分满意,却又想着,不如借此良机让此女子帮其了却另一桩心事。于是便开口问道:“沐姑娘,你觉得此次大典,飞升者为谁?”
沐秋茗不假思索道:“文老太的钦原毒蛊喜阴惧阳,怕是难过司徒姐姐;牛斗双星的龙息掌诡异莫测,此二人合力天下无能与之为敌,然大典仙试只允一人参加,上届牛宿有天命加持犹败于翁翁的九婴琴术,此回便不足为惧;至于我爹……”她苦笑一番,接着道,“他来时本就应得敷衍,多半仙试途中便会找借口弃权。所以依我看,此次胜者,只会在司徒姐姐和无影刀中择其一。”
铁豹听她这番分析条理明晰,心中赞许,道:“这大典仙试分文武两试,岳儿文试略胜凌家小儿一筹;再论武试,若她全力以赴,也能与其不分伯仲。只是——”他叹道,“她同你爹一样,无心登仙,纵然以她的性子不会草草敷衍,但若心不在此,怕是难赢啊。”
沐秋茗听着,不禁想起了在岐州初见司徒岳时她的那番明志之言。
聪明如她,自是瞬间明白铁豹与她讲这番话为何意。
“您是希望我帮忙说服司徒姐姐、当尽全力夺魁?”
铁豹点点头。他即便磨破嘴皮、爱徒也只会当作师命履行,可若是亲近的同辈之友相劝,内心或能生出涟漪,转念亦有可能。
“我不明白,那前辈您当年又为何放弃仙道,甘为凡人?”
“当年我与恩爱之妻有白头偕老之誓,这登仙呢,当断情丝、了凡缘,”他面上挂着慈祥笑意,微微摆手,“我不合适,断不掉。但岳儿不同,她独修二十载,了无牵挂;其仙资、千年罕有,其武艺、冠绝群雄,其努力、我更是皆收眼底。彼资质修为,实至名归,正是登仙不二人选,此亦为我余生唯一心愿。”
沐秋茗沉默不答,心中却在翻腾:她本是来寻司徒岳帮忙找找凌司辰,却不料人还没见着,又摊上铁豹大师这番难以推却的嘱托。可她与司徒岳只相识短短三日不到,铁豹大师为何竟如此信任她,难道这偌大玄阳宗就没有第二个人可以来做这件事吗?
铁豹见其面露难色,也知此事不能勉强,但他既已道出心意,她二人之后闲聊,或可无心插柳。便道:“无妨,我带你去见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