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裘不暖锦衾薄
一行人往南行进,要绕过赵国京城,向南行进。
赵国的耳目众多,赵安平在纪国寻王府邸上,反而不会有很大的危险。
几人走走停停,在深冬大雪之时,也刚进去赵国地界。边关云、墨二城赵安佑送给了纪国,现在正值新旧人员交替之际,管理混乱。两国停战才岁余,流民甚多,难以统筹,赵安平他们跟着流民潮进了赵国。
“我们要进赵国容易,可是去往王家军的驻扎地却难,一路上难免会被发现。”宁舒看着层层的流民,日暮天寒,他们身上的衣服薄如蝉翼,根本没办法抵挡严寒,也有人穿着棉衣,棉衣的棉絮早已露了出来,不是白色的,发黄,一看便是很多年的旧棉衣了。
“他们怎么会如此。”赵安平上次经过这儿时,是赵国大胜,将纪军抵挡在关外,用无数将士的性命将云、墨二城护住了。
“这次云、墨二城改弦更张,纪军有些不听话的士兵肆虐,抢了不少东西。”
“接手的是齐芪吗?”赵安平问道。
“齐将军治下有方,齐芪只是过来查看后就走了,现在接手的是两个纪国原来臭名昭著的城主,纪国只想让云、墨二城成为通往赵国皇城的关卡,而不是富甲四方的安居之地。”仲固安咳嗽了两声,这几日,天气着实寒冷,他一直病怏怏的样子。
有几个流民看见马车经过,就会冲上来要吃的,有些人看见那些有钱人则是嗤之以鼻,宁愿饿死冻死,也不会伸手当要饭的。
有些百姓现在对于赵国和纪国恨得牙根儿痒痒,不将他们这些寻常百姓的命当命,说丢弃就像身上趴着的一根掉了的头发,对他们谁好像是都不痛不痒的。
赵安平能从有些人的眼神里看见痛恨,有些人的眼里是绝望,有些人的眼里是羡慕,还有些人的眼里是空荡。
“公子,姑娘,给口吃的吧。”一个老婆婆凑了上来,她手里端地陶土碗都是破的。
赵安平朝着宁舒点点头,将他们的干粮分了出去。
“好人,好人。”有些人嘴里喊着好人,可是有些人领了粮食,吃到嘴里,冷了,啐着说,“什么好人,都是吸血鬼罢了。”
赵安平听见了,身形一停滞。她回头看着那人,头发乱糟糟的,手上都是泥巴,半条腿在破了的裤子里面漏风。
仲固安跟在赵安平身后,他知道赵安平听见了,他心里竟然升起一股戏谑之情,心里想着,“哦,看到你护的百姓是这样,你会何如呢?”
赵安平收回看那人的眼光,将手中的饼子还是掰开四份儿,分给了路上的流民。仲固安的眼睛微微眯起半分,旁人看不透他到底在想着什么。
天气很冷,仲固安的眉毛上都落了雪。
“你身体还没好全,去车里吧。”赵安平将仲固安眉宇间的落雪抚去。
仲固安看到不远处宁舒正分完手里的干粮,看向这边。
他又咳了几声,赵安平拍了拍他的背。
这一幕正好映入宁舒的眼帘,仲固安看到宁舒有些不自然地笑了。
他回到车里坐下,赵安洛看着仲固安嘴角的微微笑意,忍不住问,“仲谋士,是在下面遇到什么好玩的事情了嘛?”
“回七皇子,确实有看到好玩的,刚刚一只大雁看到自己被丢下了,就自己飞走了。”
“大雁在现在这儿吗?还没被冻死?”
“我也奇怪呢。”
他们正说着话,赵安平和宁舒敲了敲车窗,仲固安打开马车门,竟然看到赵安平怀里面抱着一个少年。
那少年身上盖着赵安平的衣服,双脚在衣服外面露着,已经是青灰色了。少年已经昏睡了过去。
“他孤零零地一个人躺在路边,我看还活着,就将他抱过来了。”赵安平对上仲固安的眼睛,示意他向里面坐一坐,给这个男孩儿腾一个位置。
“皇姐,我们向南赶路已经很难了,还要带上这个人吗?”赵安洛看着眼前的少年,好像跟他年岁也差不多,但是瘦骨嶙峋,比起自己在赵国宫中受人冷落的岁月有过之无不及。
“我们既然回赵国,是为了赵国臣民,那他就也是赵国臣民,救万人是救,救一人也是救。既然决定要救了,总不能连一个少年都不救吧。”她看向外面不计其数的流民,说道,“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仲固安则看着赵安平将人报上马车,一言不发,想着先前那个不想回赵国,谁都不想管的人,还是不忍心看到路有冻死骨。她失忆前,就曾经说过,“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他想着,即使赵安平失忆了,有些东西或许也不会变的,她终究还是会走上一条王侯将相之路。
他看了眼赵安洛,想着这人看似年少,实则心也冷酷,虽然自己也从宫中饱受欺凌,但是绝不会因为小事乱了大局。
“我们再往南行两城,等找个客栈歇歇脚,然后给这少年看看病吧。”赵安平说道。
宁舒说,“进了赵国地界,怕是不便张扬。这少年只是冻僵了,或许歇一会儿就能好很多。”
“好。”赵安平看了看眼前昏昏沉沉的少年,若有所思,但是还是应声了。
客栈前,一行人全部下车,赵安平最后一个下车,回头看向马车里,想让人帮忙将这孩子抱下来,结果回头就看见一个惊慌的眼神。
少年看着眼前的女子,高马尾扎起,黑色的长发在大雪中飞舞,太阳出来了,天上的光打了下来,缓缓降在眼前的女子面前,宛若仙子。
“我是死了吗?”少年的身体已经冻麻了,他没有知觉了,但是眼前的女子站在马车的车门前,雪花在女子的头顶上折射出阵阵金光。
“还没。”赵安平轻笑了起来,然后回首对着仲固安说,“这个孩子醒了。”
赵安平转身又说,“还能走吗?”
少年轻轻点了点头。
赵安平朝着他伸出了手去,他不由自主地就将自己又冰又脏的手搭在了她那双洁白无暇的??手上,那双手就更加显得有些,不堪入目。
他俯身向前走了两步,脚上没有力气,就从马车上跌了下去。
赵安平一把将他抱了起来。
少年的脸早已经冻得皴裂了,甚至看不出原来的样子,头发有些蓬蓬的,因为寒冷甚至有些粘在一起,有些发硬了。
“安平,他身上还是有些脏的,刚刚就说了,你可以让后边人看管好的。”
“无妨,我自己逃命的时候,也脏得给个泥团子似的。”
少年光脚站在地上,赵安洛突然过来,扶住了少年,“皇....不是,姐姐若是说不嫌弃,那我便也不嫌弃。”
仲固安走上来说,“公子,我来扶吧。”
少年看向眼前的男子,浑身也是贵气,丰神俊朗,亦是天神之姿。
少年力气很弱,但觉得和那女子不同,他对眼前这个公子有些不一样的情绪,他有些怕。
赵安平和宁舒先一步进了客栈,仲固安扶着眼前的少年,动作轻柔,但是眼神看着宁舒将自己身上的袍子给赵安平披上,眼神里没有这个少年半分。
“两间上房,你和七弟住。也洗洗尘吧。”
“六间普通房间即可。”赵安平对着宁舒说,“没必要上房。”
宁舒知晓赵安平的意思,上房惹眼。
“好。”
一行人上了客栈的楼,赵安平洗漱后,在房间里放空,心想,“不知道纪寻知道自己跑了,会不会生气呢?”
她正想着,门口响起敲门声。
“是谁?”
“是我,安平。”宁舒温礼的声音传来。
赵安平打开门,点上蜡烛,“何事?”
“安平,我们这样慢慢向南走,起码也要过半年才能到王家军的驻扎地,期间我们还得绕开皇城。”
“我知道。”赵安平的睫毛的阴影打在两腮上,那阴影流转。“我外祖父尸骨未寒,等我回城那一天,怕不是已经沧海桑田了。”
“安平,抱歉。”宁舒突然站起来,朝我作揖。
“为何?”赵安平不解。
宁舒叹了口气,“让你回来,也有我的私心。”
他看赵安平的缄默,在烛光下摇晃,他继续说道,“老将军跟我说,你失忆的事了。”
赵安平唇微微张开,但又缓缓地闭上,轻轻抿了一下,嘴角又微微向上,“这不是很重要了。”
“王老将军说,有些欠你的,还不起,说那信你要是不想回来,或是自己能活的很好,可以不必为他复仇。你不欠这天下什么。”
“那你的私心是什么呢?”赵安平有些没有听懂。
“这天下已乱,祭酒曾经教授过得,分毫不敢忘。何况,我的父母还在京中,我消失在京中,赵安佑早已怀疑......”
赵安平心下了然于胸。
“阿舒,你不必说了,我或许不欠天下什么,可是当初,我或许还欠你的,要不是因为来接应我,你也不会离开京中,你身上还背负着驸马之名,我虽然什么都不记得了,但是养出阿舒你这样正直温良之人,岂会是豺狼之辈。”这是赵安平第一次叫宁舒阿舒。
“安平....”
“我知道的,你有万千抱负,我都失忆了,可能已经做不了什么了,”赵安平看向宁舒,“你明白吗?”
“我明白....但是我知道你并没有变多少。”
赵安平没有多说了,她只是笑笑。
“我们既然要向南行,必然路上重重关卡,必然险峻。赵安佑现在做了皇上,怕你南下后整兵重起,怕是定会让许多人设在路途上。”宁舒突然说起今日的那个皮包骨的少年。“今日你救的那个小兄弟,怕是我们也并不能带上他。”
“我知晓。我并没有想带上他。”赵安平知道这一路上奔波艰险,肯定是有万种磨难的,肯定是不能连累无辜之人。
“让这个小兄弟洗洗吧,给他留些银子,我们再离去。”
“好。”赵安平觉得这是个法子。
赵安平刚刚说完,就听见外面有脚步声。
“谁?”赵安平打开门,发现正是那少年。
赵安平看见眼前的少年还光着脚站在地板上,将他拉进屋里面。
但是宁舒却直接问道,“你听见了多少?”
少年站在赵安平背后,不敢发一言,“我不知道你们在说什么。”
赵安平知道少年的意思,他听不懂那些东西。
“你叫什么名字?”赵安平俯身。
“我阿娘叫我狗子。”少年声音小小地,还有些颤音。
“那你娘亲呢?”
少年没有流泪,但是还是能看得出他的悲伤,娘已经冻死了。
“那你爹呢?”
“我爹前几年上战场,去年就没再收到消息,后来我听邻居家的阿婆说,我爹已经死了。”
“你爹是赵国的士兵?”赵安平语噎,将手搭在少年的肩上。
“是的,听说跟的是一位女将军。”
赵安平的手紧了紧,“那这位女将军叫什么名字,你知道吗?”
“听说是叫公主。”
赵安平看向宁舒,心下了然。她此刻已然有些愠色,赵安佑竟然如此对待已故的士兵的遗孀遗孤,不知道有多少人要冻死在严酷的霜雪之中。
宁舒说,“他确实荒唐,我们不得不回。”
赵安平站直身体,“我们会给你找个人家安置你,你未来不会受冻的,先安心在这儿住下吧。”
可是,那孩子竟然抓住了赵安平的衣袖,要说是抓,实则只是用手指轻轻地捏住了赵安平的衣袖,他怕她的双手玷污了如神祇一般的人。
那双目乞怜地看着赵安平,“姐姐,我能不能跟着你,干什么都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