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婚
五六月的云州正是多雨的时节,天空压着雾霭色的灰云,飘着细细的雨丝,从四四方方的天井往上看,雨珠顺着檐□□错涓滴形成一张无色的网,将人困在一个个小格子里面。
宋家。
大厅前跪着一个女子,她穿着一身半旧的藕荷色提花绢外衫,雨丝将她的旧衣染得斑驳。
她正前方的明厅处坐着一个中年男人,约四五十岁,鬓边几丝华发,额头和眼角都有着明显的皱纹,唯独那一双眼睛——双目炯炯,倒像是个精明能干的年轻人。
他沉声发问:“你可知错?”
“女儿不知自己何错之有?”,宋槿仪抬起头,不卑不亢地说道。
宋槿仪自下向上仰视着她这位名义上的父亲——顽固,冷漠,大男子主义。她们现在不像是一对父女,更像是对簿公堂的关系。
“好,好,好!”,宋章烨一连说了三个好,一声比一声重,最后一个“好”字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就在两人无声的对峙中,谁也不能服软时,一位身着锦衣华服的少妇在丫鬟的搀扶下走近,朝宋章烨行礼,“老爷。”,又移步来到宋槿仪这里,伸手要扶起她。
她看了一眼这个女人,将对方的手不着痕迹地从自己胳膊上拂开,淡淡地说道:“父亲恐怕还没有消气,我若是擅自起来,怕是姨娘也要受到牵连。”
沈灵玉身边的小丫鬟替她撑着伞挡雨,伞面倾泻而下的雨水全部都砸在宋槿仪的头上。
沈灵玉向宋父求情道:“槿仪还是小孩子,不懂事的,你和她好好说别这么罚她,雨天长跪,她回去该着凉了。”
宋章烨示意沈灵玉坐到明厅里去,“是我不与她好好谈吗?你看看她……”,他指着宋槿仪,冷声道:“自古儿女婚姻是由父母之言媒妁之约而定,她可倒好!
你给她寻了那么好的一门婚事,她却要忤逆父母,说什么婚姻要由自己做主,不嫁连面都没见过的陌生人,简直是反了!反了!”
沈灵玉如同听到什么惊天骇俗的言论,只见她朱唇微张,眼眸中带着不可置信,她诧异地看向宋槿仪,温声劝道:“槿仪可是对这桩婚事不满意,那个人我与你爹爹见过的,人品家世样貌皆是极好的……”
宋槿仪垂眸不语,心中暗暗发着冷笑,对方如何如何好,又与她何关?她要嫁的人,她却连面都没有见过,天大的笑话!
若是原主也许会遵从父母之命,乖乖当个家族的傀儡,可她不是原主,她在前世接受过现代教育的人,又怎么会允许自己接受这封建的包办婚姻?
“有哪家的姑娘是一辈子不嫁人的?你爹爹也是为了你好……”
“我一个人也可以活得很好!”
宋槿仪对于沈灵玉的好言相劝无动于衷,许是她这幅油盐不进样子惹怒了宋章烨,“胡说八道!”,他重重拍在一旁的木桌上,余威使得庭院内的丫鬟,杂役垂头纷纷不敢做声。
“你如今的吃穿用度哪个不是我给予你的?我未曾想要你的什么回报,只是你到了婚嫁的年纪,该是许一门亲事了,省的年纪大了嫁不出去,叫外人看了笑话。如今你却一再忤逆,难不成你想当忘恩负义的不孝女吗?”
宋槿仪直起上半身,张口欲要辩驳:难道是她,是原主不独立吗?
在原主的记忆中,宋家经商却未曾想过将经商之道传授给原主,整日就是些三从四德的封建糟粕灌输给原主,只需她学闺阁女儿的那一套。
但凡原主有一丝反抗或质问,他就拿出长辈的身份去镇压,将她豢养成了一只金丝雀。如今却又厚颜无耻地反过来质问她,为何不去飞翔?不去反哺?
可笑!可恨!
宋章烨并不想听她的回答,甚至不允许她再有任何的反驳,对着后面伺候的婆子说道:“将她给我捆起来,她不嫁也得嫁!”
“你凭什么这么做?”,宋槿仪一面奋力挣扎着,一面放声质问道。
“凭我是你的父亲!”
******
伴随着 “哐当”一声,宋槿仪的卧门被重重地阖上。
宋章烨亲手将铜锁锁住,又将钥匙给了沈灵玉,嘱咐道:“这两日我要去盛京一趟,约莫一个月左右,你将她看好,等我回来便和陈家商议订婚的日子。”
沈灵玉点头答应。
……
宋槿仪自是听见门锁落上的声音,她不愿意坐以待毙,她挣脱开绳结,疯狂地拍打着门框,紧接着她又去推动窗户,皆是无用之功。
她有些绝望地垂下手,心中质问着神明,为何她这般倒霉,刚穿过来,就要被迫嫁给陌生人,与此同时,她脑子里叮里哐当乱响一通。
接着耳边传来一个陌生的声音,好像就在她耳边说话。
她诧异地转动着脑袋,想找到说话的人在哪里。
“别看了,我在这!”
她的脑海中出现一个酷似可鲁贝洛斯的东西,形似白貂,长着一双小小的翅膀,尾巴细细的,还带着一团心形的尾巴毛。
它扑扇着小翅膀,在宋槿仪的脑海中边飞边自我介绍道:“我就是你的系统,你也可以叫我大佬。”
姗姗来迟的大佬告诉她,因为她在现世死去,有一丝执念未散,所以被主神选中,再给她一次机会让她在这个世界重活一次,大佬将她的身份设定粗略地说与她听。
宋槿仪听后,怪不得她觉得自己运气这么差,原来她这副身体的原主在原文中就是早死的炮灰角色,俗称倒霉蛋,三言两语就可以简述概括原主一生。
而且——刚刚她拒绝的婚约竟然是一个阴谋!
她是因为不想被包办婚姻,不想和一个陌生人结婚而拒绝,但没想到这竟然使她侥幸逃脱一劫。
她内心多了几分庆幸,也多了几分对未来的茫然,她不确定地问道:“那我现在要干什么?”
大佬在一个大箱子中翻来翻去,在倒腾的过程中溅出不少飞灰,不知这些东西已经搁置了多少年,过了一会,它雪白色的貂毛染上土灰,像一只安格鲁貂。
终于,它费劲地拿出一本名为《如何从倒霉蛋化身福气小锦鲤》的任务簿,它不确定了看了两眼。
待转眼看见宋槿仪那逐渐质疑的目光,它也顾不得别的,用月牙形的指甲一张一张勾开翻页,爪子停在某一页,它端详了一阵,说道:“自然是要改变炮灰命运,活下去,幸福地活下去。”
“如何改变?”
“只要气运值足够高,就可以改变炮灰命运。”
大佬为她详细解释道:“气运说到底就是正向的运气,相似之物有财运,官运,桃花运……选其一种为主要目标,待达到一定数值后,可换取气运值,在积攒气运值的时候还可以可以抽卡。”
宋槿仪思考了一番,发现唯独那个“财运”听上去好获得一点。
她一个鲤鱼翻身,快步来到花卉锦纹方角柜前,翻腾了半天,拿出一个藤纹榆木方盒,这是原主的亲娘留给她的东西,里面塞着半满的金银首饰。
宋槿仪道:“这里面的首饰也可当银子使,不知能换多少幸运值?”
大佬摇了摇脑袋,“必须是你自己挣得钱才算作你的财运。”
宋槿仪有些失望地将盒子搁在一边。
大佬感受到她的情绪低落,尾巴尖尖指他自己说道:“担心什么?不是还有我这个大佬在吗?保你活到最后。”
“……”
宋槿仪无声地叹了一口气,打量着原主的卧房,里外两间的套房,用的物品上面所绘皆是些花草之类的凡物,宋家也是商贾之家,可惜——她不能留在这里。
不管怎么样,她首先要离开这里,离开宋家。
她按照原主的记忆,弯下身从床底拿出一个紫檀木的小箱子。这是原主的月例,只有零零散散几个碎银,放在这贵重的紫檀木箱中看上去实在寒碜。
她又将刚才的首饰盒打开,挑挑拣拣,口中嘀咕道:“金子值钱……”
“你这是要干什么?”
“我要出去。”
前世的她是个孤儿,院长资助她到高中,后面的所有花销皆是她一点点攒的,她为了生存,奶茶店当过服务员,蛋糕店当过蛋糕师,餐饮业当过厨师……
可谓是——为了活着不择一切手段。
她就不相信她在这个地方还养活不了自己?
“大佬你能把门打开吗?”
宋槿仪惊奇地看着大佬那毛茸茸的爪子竟然打了个响指,然后一阵轻微的窸窸窣窣声,她放轻了脚步来到门口,轻轻推动着房门。
那锁子还在,却如同虚空一般,门吱呀吱呀地开了一条小缝,她透过门缝隙看见外面的院落有两三个婆子坐在石阶上,她们手边各有一只酒壶,嘴里嚷着胡话,手指比划着玩着。
她默不作声地将门关好,悄悄收拾着包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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竖日。
五更天,打更的人敲完锣,踏着拖沓的脚步悠悠离去。
宋槿仪已经穿戴好了衣衫,她小心翼翼打开房门,院内酒气弥漫,几个婆子酩酊大醉地歪在花圃边。
她屏气敛息,垫着脚尖从几个醉妇身边溜走。
出了院门,她东拐右转,寻了个堆着杂物的地方,她将东西按照自己的想法叠好,然后一脚踩上去,双手攀着墙沿。
——“阿姐,阿姐……”
这一声吓得她差点踩空,她只匆匆回头看了一眼,有个只到她小腿高的男孩在大声呼喊,应该是原主的弟弟。
随着后面的一阵阵的嘈杂声和脚步声逼近,她不敢在这多耽搁,双手一使劲,支撑起自己的上半身,翻了过去。
她遥望着外面陌生的街道,迎面的长街已经开始有人支起摊子,准备今天要售卖的早饭,从帐布后面冒着淡青色的炊烟,空气还带着雨夜的潮湿和阴冷。
眼前的街景被清晨的雾霭渲染成朦朦胧胧的水墨画卷。
天空上依旧浮着薄薄一层乌云,无法断定今日是否还要下雨。
眨眼间,路上的行人逐渐多了起来。
她抓紧的包袱,往前一步一步走去,融入这如画卷一般的风景中。
她如今就像是个等级为LV.1的新号,进入新手村。
闯关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