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聘
将晴未晴的天空,在一阵凉风后,乌云翻滚,电闪雷鸣,如同舞台剧的开幕式那般声势浩大,宣告着即将来临的雷阵雨。
在人们还未反应过来之际,那阵雨陡然落下,石头一般大的雨珠将街边摆摊的帐布砸的“梆梆”响。
未寻得遮蔽物的路人顷刻成了一只落汤鸡。
一道浅蓝色身影在这暴雨中四处逃窜,穿越人群,来到一家茶肆门前避雨。
宋槿仪捋开额头上被骤雨打湿的鬓发,暴雨挟带的冷意使她瑟缩着脖子。
她望着路上的行人如被野兽闯入的羊群,瞬间没了影,屋檐上的雨如绵密的银针,街沿下的雨水迅速汇聚成一个个小水洼。
宋槿仪暗叹倒霉。
她一大早就开始寻找应聘店铺,一连问了七八家店,不是不缺人,就是看不上她,连让她上手展示的机会都没有。
许是她这副狼狈的模样有碍店容,店里的店小二来到门口,问道:“小娘子这是要进来喝茶吗?”
言下之意,你挡着我们店做生意了,要是不消费,就给我快点走。
宋槿仪自早上到现在,一口热水也未曾喝过,虽然现在是特殊时期,在这种地方喝茶是一种额外的消费,但……她看了看外面下的正欢的的大雨,若是淋了雨感冒,花的钱更是翻倍。
她当即道:“喝茶。”
那小二立马展现独特的文化艺术——变脸,身子微躬,迎着宋槿仪走进店内,陪笑道:“不知小娘子要喝什么?”
宋槿仪一边走着,一边看着柜台上吊着的茶牌,碧螺春,龙井,毛峰……
每个茶牌下面还有价格——明码标价,她喜欢。
宋槿仪点了一盏最便宜的碧螺春。
“好嘞,一盏碧螺春。”,小二朝店铺的东南角招呼了一声。
宋槿仪顺着声望了过去。
这茶肆并不算大,除去柜台,中间就六张方桌,那东南角处摆着一条长长的榉木茶案,案上摆着煮茶所用的一应器具,案后坐着一女子。
女子年龄比她稍长,梳着一个单螺髻,簪着一朵素色芍药,穿着一身缃叶色外衫,面容清丽,举止娴雅。
她先拿过一个白色的小瓷罐,从里面捻了些散茶,然后放入石碾子中,拿着碾盘来来回回研磨,然后将茶末放入铁釜,再将其放置于风炉上,用蒲扇轻轻摇着,控制着火候。
待一刻钟后,茶被端到宋槿仪面前。
淡绿色的茶末均匀地浮在茶水上,像是盖了一抹茶粉,她本就渴极了,也顾不得细细品尝,端起茶就咕嘟咕嘟两大口,茶香抢先一步浸没鼻息,清香幽雅的茶味霸道地侵占嗅觉。
只是……这味道说不出哪里差一点。
她这一口下去,碗口大的茶盏就减了一半,口渴倒解决了,眼下就剩下一个问题,她闻见一股浓郁的点心香味,脑袋随着香味一点一点移了过去。
目光落到隔壁一桌,桌上摆着两盘茶果子,一盘是西京雪梨干,一盘是牡丹酥,色香味俱全,看上去甚是可口。
茶果子是茶宴中佐茶而食的糕点,不至于茶客只饮清茶一盏——太过寒碜,多备几样茶点,且搭配不同的茶种更添滋味。
茶果子不仅包含了生果、干果、凉果、还有蜜饯,饼食等一系列点心小吃——种类繁多。
她招呼来小二问道:“你们这有什么茶果子?”
“我们这不供应点心,这是客人从别处自带的。”
宋槿仪的双眸中流露着诧异的神色,怎么会?她扭头看着那点心,见那盛果子的瓷盘上烧着“醉流霞”三字。
她之前也去过几家茶楼应聘,其中一家正是“醉流霞”,虽然没有成功,但也大致瞧了几眼,长了见识。
茶楼里面的茶饮品种繁多,但茶果子品种更是多得数不胜数,每张桌上,一盏茶总是要配三四样果子。
这家店好歹有个铺面,怎么会连个做果子的师傅都没有?
“小娘子是外地来的吧?”,刚才煎茶的女子不知什么时候也来到宋槿仪这边。
为她柔声解释:“原来是有一位师傅在这做茶果子,只是前几日云州最大的两家茶楼贴了告示,招了许多茶果子师傅过去,像我们这样的小店自然是没办法留住人的。”
原来如此。
宋槿仪有些遗憾,正准备掏钱离开,突然想到什么,问道:“那你们这会还招茶果子师傅吗?”
“当然。”,那女子轻轻叹息了一声,说道:“但凡有点手艺的人都去了那两家,又怎么会来这?”
宋槿仪问道:“不知我可否一试吗?”
一直没出现的大佬这会蓦地在识海中闪出,他翘着二两腿,爪子里抱着一个不知从哪变出来的草莓,津津有味地啃着,饶有兴趣地说道:“你想在这打工挣钱?”
“正是。”
那女子迟疑了一阵,问道:“不知小娘子以前可曾在哪家店打活,师承何人?”
和现代面试一样,首先要问你的工作经验和学历。
宋槿仪说道:“曾在外地的一个铺子里打过杂,跟那里的师傅学过几年手艺。”
这是一份糟糕的面试回答。
那女子柳眉微皱,面上的犹豫之色更甚,她细细打量着宋槿仪,眸子里闪着细碎的光,不知在想着什么。
小二咬定眼前这个人是个来敲竹杠的,因为——她还没有付刚才的茶钱。
他凶巴巴地说道:“若兰姐,这个人肯定是个骗子,她还没有掏茶钱,肯定故意这么说,然后不想付茶钱。”
我没有,我不是。
宋槿仪忙掏出七文钱递给小厮,又朝女子道:“劳烦娘子带我见掌柜。”
那小二收了钱,迅速将桌上的茶盏收拾好,又用抹布擦桌子,飞快甩动的抹布差点弄脏宋槿仪的衣裙。
这是要赶她走。
出门在外,她一个弱女子势单力薄,不愿多起争执,转身欲离去。
“小娘子且等等。”,那女子遽然出声道:“掌柜去后面处理事务,我这就去与他说一声。”
片刻后。
一个膀大腰圆的中年男子站在宋槿仪面前,问道:“你要应聘?”
感受到对方怀疑的目光,宋槿仪知道多说无益,最好的方法就是做出来让他们亲眼瞧着,亲口尝着。
“掌柜若是担心我的手艺,不妨让我一试。”
******
东厨。
“我叫许若兰,你也可以叫我若兰姐,这里以前是李阿婆做果子的地方,后来她走了,我在后屋住着,偶尔在这里做点饭,你看看有你用的上的东西吗?”
宋槿仪与其互通姓名,让她可以称呼自己为阿槿。
灶台打扫得很干净,锅具摆放整齐,这位应该是个处女座,而且吃得较为清淡,没有寻常厨房那种重的油烟味。
灶台边放着两个小米缸,边上堆着半袋面粉,除此之外……
宋槿仪环视了一圈,这厨房确实干净,干净到什么也没有,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许是看出她的为难,许若兰说道:“今日仓促,没有准备太多东西,小娘子寻个简单的做吧,再看看还缺什么?我让小二帮忙去买。”
宋槿仪问道:“请问有绿豆吗?”
许若兰笑了笑,说道:“马上就要立夏了,我也正准备熬点绿豆汤喝,我这里有一点昨天刚买的绿豆,不是很多,你看看够不够?”
说着,她从墙角一个木柜子里拿出一个半旧的布袋子递给宋槿仪。
“小娘子这是要做绿豆糕?”
宋槿仪掂量了一下,不到一斤,但也够了,回道:“若兰姐今日做的是绿茶,我就应个景,做个绿豆糕相衬。”
许若兰点了点头,心里想道:这绿豆糕虽简单,可越是这种简单的,常见的点心方可见真功夫。
宋槿仪先将绿豆浸泡在冷水里,又向掌柜要了绿茶。
在大夏,茶叶算是奢侈品,受其产量人工及运输成本,贡品级的茶叶可换黄金。
故而掌柜只给了点筛选后的茶渣。
宋槿仪皱了皱眉,抿着下唇,但最后也没说什么。
毕竟甲方给出问题,而乙方只有不断解决问题的份。
她烧了一壶滚水,将茶末冲泡开,茶叶如同蜷缩的婴儿一点点展开干瘪的躯体,浑身浸泡着,直到躯体变成如丝绸一般光滑。
味道自然比不上用上好的茶叶泡出来的茶汤,但现在的情况也不允许她挑剔。
她想起许若兰刚才煎茶的过程中所用的碾子,去了前厅问她要了两勺茶粉。
待一个时辰过去,宋槿仪将那泡在冷水里的绿豆又过了几遍水,这是为了去除豆腥味,使糕点更鲜美,再用漉水囊将茶水中的茶渣过滤掉。
而后又静置了半个钟头,才将这绿豆倒入锅中,加入之前早就泡好的茶褐色茶汤。
之前李阿婆也曾做过绿豆糕,许若兰也大概知道制作过程,奇道:“这绿豆糕怎么还要用茶?”
“寻常的绿豆糕自是不用茶汤,但若要吸引客人,就要推陈出新,来点不一样的,这一份叫绿茶绿豆糕。”
宋槿仪先用旺火煮绿豆,待水滚开,用汤匙撇去浮末,使味道更加清香,转而用小火煨,直到锅中的汤底寥寥无几。
她俯下身,翕动着鼻尖嗅了嗅,不错,这半个多时辰的工夫没白费,绿豆与茶香融合得很好。
她用舀子将这绿豆加茶粉捣成糊状,倒入一个小锅中加入适量的白砂糖,开着小火,不停地搅拌,直到抱团到不刮到的状态。
因为店内没有现成的模子,她只能将就一下,将绿豆糊揉成团状,每一份都揉搓均匀,浑圆成珍珠状。
这时,外面的雨早已停了,空气中充斥着潮湿的气味,泥土的腥味。
许若兰此时也忙完了外面的活,见她做好了绿豆糕,用筷子拣起一团绿豆糕,细细品尝。
那绿豆糕的质感绵密,口感丝滑,入口即化,像是吃了一口云朵瞬间在嘴里融化,只留下满齿清香。
许若兰平日并不嗜甜,平日只觉绿豆糕甜腻,吃半块足矣,今日却将这一整团吃完了,不由地夸道:“好吃。”
午时,客人都去寻个饭馆吃午饭了,这茶铺也就清闲了下来,掌柜和小二也来到东厨。
掌柜尝了一口,点了点头,待要继续吃下一口时,宋槿仪说道:“等等。”
她拿过刚才劳烦许若兰煎的龙井茶,“请掌柜再搭配这茶尝尝。”
掌柜虽不解其意,但还是照做了,喝了一口茶,又吃了一口绿豆糕,平静的眼神忽然有了波澜,他不敢置信地又尝试了一口。
龙井清苦爽口,入口微涩,搭配着这清香的绿茶绿豆糕,其中的甜味中和了苦味,余味是淡淡的茶香,又使下一口茶更加醇厚。
两者搭配,相得益彰。
妙哉!
掌柜抬眼看着宋槿仪想道:人也是个妙人,这手艺,比那留香居和醉流霞也是不差。
他是个生意人,做事情讲究一个不显山不漏水,虽惊叹于这位的手艺,但还是面不改色,淡淡地说道:“不知姑娘的要价几何?”
这大概就是面试过关了,下一步该问理想薪资了。
这是个心理战。
说少了自己吃亏,说多了估计没戏。
宋槿仪想到之前去过的几家,工钱好像是一月二两银子。
这家店不比那几家派头大,薪资自然是比不了,想来也不会按照绩效发奖金。
要多少钱合适呢?宋槿仪心中默默估算了一番。
那就……一月一两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