砍价
“一两五!”
旁边干着活,却偷偷竖着耳朵偷听的小二长吸一口气,冒出怪声:“我嘞个乖乖。”
他掰着手指算着一两五是多少贯钱?比他多多少?他几个月才能挣到?
这一面,逐渐放晴的天空,自青灰色的云团缺口处倾泻着暖黄色的阳光,空气中的浮尘被照得一清二楚。
气氛陷入了一种难以描述的尴尬之中。
宋槿仪自报出自己理想数目便再没有多言。
掌柜转动着他那翠绿色的扳指,目光牢牢锁在宋槿仪身上,他眼睛微眯,只漏出一条缝来,“你知道他的工钱是多少吗?”
他指着一旁的小二。
“不知。”
“一月三百文。”
“那你知道她的工钱是多少?”
她继续答道:“不知。”
“一月八百文。”
掌柜一面说,一面观察着宋槿仪的反应,“小娘子许是没有在云州做过工,不知道这里的行情。我这里只是个小茶铺,比不得那些大酒楼,最多可以给你一两。”
宋槿仪前世好歹打过几份工,一下就听出来掌柜这是在杀价。
她盘算过这个工钱,一两五确实不低,但也算不上高得离谱。
而且——这个价位绝对是掌柜可接受范围之内。
如果他接受不了,肯定会直接将她轰走,而不是在这压价,说明现在是在试探她的底线。
宋槿仪望着掌柜匀速转动的扳指,盈盈一笑。
“醉流霞一盘荷花酥就要三十文,虽价值不菲,可仍有人为之买单。孙掌柜也是懂吃食的人,您觉得我这一盘绿茶绿豆糕值多少钱?”
孙掌柜暗暗思忖,绿豆糕做法简单,就是一些手巧的妇人,有了材料自己在家也能做的差不多,在大夏随处可见,最是寻常不过的点心。
小摊铺要卖五文,点心铺要卖八文,而醉流霞和留香居要卖十八文。
她这一份与寻常绿豆糕不同,单撇开她加入茶水熬制出茶香这一点,就说口感和糕点本身的味道——不比那两家茶楼差。
说不定还会让那几位有头有脸的食客也称赞一番,到时候这价格还不是他说了算?
孙掌柜心中的算盘珠子拨得“叮咚响”,嘴上却不改道:“我们店就是个小店,没几个茶客,一个月就挣点月钱,给伙计一发,给自己留点不至于饿死,我总不能倒贴钱给你发工资吧?”
这话就有些难听了。
宋槿仪知道谈判不能意气用事,过程并不是最重要的,最终的结果才是。
她选择性忽略对方的语气,说道:“云州做茶果子的师傅少,好吃的茶果子也少,物以稀为贵。我也是个实在人,我的本事掌柜也是见过的,我不会让您吃亏,望掌柜还是在考虑一下。”
她平和的语气使掌柜也冷静了几分。
他也自觉刚才的语气有点冲,沉默了片刻,说道:“小娘子有这等手艺,自然是看不上我们这小店。我刚才报出的价是我最大限度的退让,若是小娘子不愿,还请小娘子还是令择善而从。”
这就是说谈不了,宋槿仪略表遗憾地欠了欠身,低头时看见掌柜扣紧食指,快速转动着他的扳指。
她转身欲离去,在即将踏出门槛的时候,她一步一步迈着小碎步,缓慢的如同蜗牛爬行。
她面上波澜不惊,心里却不如她看上去那般从容,“怎么还不喊我?”
按照套路,她马上就要出去了,掌柜应该叫住她了。
她目光低垂,眼睛往后瞥着,用余光窥探着身后的动静。
难不成是她失算了?
这现代套路在这个地方不好使?
她提着裙摆,半只脚踏出门槛,心里虽有遗憾,但,盘算着一会的去处。
“等等!”
她悬在半空中的一只脚退了回去,她背对着掌柜,嘴角微勾,眼里是掩不住的欢喜。
成了。
她又被请回店内。
孙掌柜无奈地摇了摇头,说道:“好,我赏识小娘子的气魄,一两五就一两五,相信小娘子不会叫我失望。”
既然掌柜松了口,那她也要表达自己的态度,“我自然尽心竭力,掌柜不必担心。”
许若兰面上带着微笑,迎着宋槿仪说道:“这会还没客人,我先带你熟悉熟悉后院。”
宋槿仪跟在许若兰的身后,掀开帘子,前后脚踏入后院,院落不大,里面只有一间小房子,房子边上还有个篷布搭起来堆积货物的角落。
“这间原来是库房,我没有地方去,于是每月以三百钱租的这件房落脚,天一黑,一个人孤零零的,如今你来了,我也算有个伴了。”
许若兰是真的开心宋槿仪的到来,拉着她絮絮叨叨说了许多。
*****
下午,申时。
许若兰拾掇着茶具,一件一件仔细地搁置好,和一旁的小二说道:“我给掌柜说了,我和要宋娘子去买些明日用的食材,今日可以早点打烊,一会你收拾好了就直接闭店。”
小二本想应好,忽然想起什么,抬起脑袋说道:“若兰姐,昨日云上茶庄派人来说最近有一批新进的黄茶,老板昨天看了,说今天让我们看着收,再过一会他们应该要过来了。”
许若兰轻轻拍了拍脑袋,有些懊恼地说道:“对了,我怎么忘了这件事?”
她有些抱歉地看着宋槿仪说道:“抱歉,你要再稍微等一会。”
宋槿仪摆了摆手,表示没什么关系。
其实她现在也没想好明日要做什么。
除了今天做的绿茶绿豆糕,她还可以做点什么?有些东西的材料这里不见得有,而且做茶果子主打一个搭配,相辅而成。
没过一会。
两个男子忽视掉门口挂着的打样的牌子,径直往店里走去。
许若兰早就坐在靠门的长凳上,见他们进来,起身微笑着迎道:“李管事好久不见。”
她与这两人寒暄了几句,便说起了正事。
较瘦一点的男子挥了挥手,身后的男子将手中提着一个灰色麻布袋子,他松开系着的绳结,将里面装着的三个约筷子长的竹筒拿出来放在桌上。
许若兰端来一个白色的小瓷盘,打开竹筒密封口,捧着筒身,微微抖动,将里面的茶叶匀出来一些。
她低着头,拿着竹筷轻轻挑拣着茶叶,时不时捡起来嗅一下,仔细检查着茶的品质。
这是个慢工活。
约半刻钟,许若兰放下工具,微微一笑,说道:“能留着这么好的黄茶给我们,可真是要好好谢谢李管事,我们掌柜去云华楼订了一桌酒菜等着您们,请您一定要赏脸。”
……
许若兰引着二人去云华楼。
待他们走后,宋槿仪细细端看着那盘子中的茶叶,她用筷子挑拣了一条,左右翻看,嗅了嗅茶味。
不对!
这茶叶不值得十两!
茶叶通过色泽、整碎、净度、内质、香气来划分等级。
她捻的这一两根干茶索条形状壮实、尚匀整、呈黄绿色、净度匀净、香气醇和。
若按照分级,应该是四,五级的茶叶品质,是次等茶叶,是绝对不值这个价。
若兰姐肯定是被糊弄了。
她急忙跑了出去,过了一条街,在人群中寻见许若兰的身影。
许若兰将人送到,返程见宋槿仪这般捉急火燎地跑来,以为发生了什么大事,面色肃然,“发生了何事?”
宋槿仪躬着身,双手扶在膝盖上,平复着喘息说道:“若兰姐你被骗了。”,她声音微喘地说道:“那茶叶不值得十两半斤。”
许若兰听了她这一番话,原本带着些许紧张的神色彻底放松了下来,嘴角还噙着浅笑。
宋槿仪水眸中带着一丝不解,若兰姐?怎么看上去一点也不吃惊?
“你有所不知,云州虽然有大夏最大的茶庄,可茶叶的流通,最好的茶叶会被一批批挑选出来作为贡品送去了盛京,略次于贡品的东西基本上被献给贵族。”
许若兰是个温柔的人,说话也轻轻柔柔的,柔软的声音脱口的瞬间被街道两边此起彼伏的吆喝声淹没。
街道两旁店肆林立,前面空余的地方还被小商贩摆成长龙一条的地摊,使者长街不免狭窄了几分,
“卖草鞋了……”
“买小混沌嘞……”
……
许若兰指向左边,只见那边几排的房舍后有几栋华丽高楼,加之太阳落下的余晖为其衬托,越发显得金碧辉煌,说道:“再次一级的茶叶几乎被醉流霞和云香居那些大茶楼包了去,我们掌柜与那云上茶庄的李管事关系好,才弄了这么一点好茶叶。”
恰逢她们身边有一茶摊,摊子边竖着一面茶幡,摊主正收拾着茶具,准备回家。
许若兰掩面靠近她说道:“像这种摊子没有关系就只能买到最次等的茶叶。”
宋槿仪听了这一番话,若有所思的盯着那茶摊看了一会,没想到卖个茶,这里面有这么多弯弯绕绕。
搞了半天,原来是她闹了一个乌龙。
“小娘子让一让。”,一个年纪约四五十岁的阿婆,挑着一根担子,左右两边各挂着一个竹篮子,朝她们嚷嚷了两声。
宋槿仪侧身避让,低头时看见妇人篮子里的货物。
回过身,她站在原地未动,眼睛像是一潭平静的潭水被石子漂出一道水线,蓦地一亮。
对了!
黄茶配清淡甜咸,或咸鲜类茶点。
刚才篮子里的东西使她想到一物,用来搭配黄茶是最好不过。
她立即喊住货贩,“阿婆等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