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衔辞出水的时候，水已经冷了。因为某些原因，他每次洗澡时都想把自己清洗得干净一点。
——恶心——
他在披上新的衣服后，静静的站在门前。
这是新的开始，可他真的不敢以现在的身份去迎接它。
光明在两年前离他而去，现在他逃出来了，想要接触光，却怕暴露于光明之下，被世人的目光灼烧得体无完肤。
可他现在应该怎么办……生存？他不想，活着好累。
咚咚咚——
洛弦将门敲响了。她说：“你洗好了吗？晚饭已经准备好了。”
衔辞听着她的呼唤声，下意识的向前走了那么一小步。可也是因为这一小步，他的小腿忽然抽筋，直接后仰摔在了地上。衔辞侧躬身死死的按住抽筋的小腿，动也不敢动。
屋中的声响很大，而且就在门口。洛弦打算推门而入，却发现门好像被什么东西挡住了。
“你没事吧？！”洛弦重拍好还几下门，生怕门后那人因为摔倒晕过去而听不见。
“没……”
那声音还是很模糊，依旧只是虚着的气音。可是洛弦听到了：“是吗？那快点出来吧，我带你去用膳。你的孩子也在。”
衔辞已经能站起来了，可正当他手碰到门栓时，却听到洛弦这么说。
他不想见那个孩子……那个孩子……就不该来到这世上。
“我今天看到他吃手手了哦～特别可爱～”洛弦手扶着门环，等着衔辞开门：“也不知道是谁为你生的……”
她的说辞拖沓，带着些愁绪，话也逐渐变得忧愁：“想来你应该很喜欢她吧。否则怎会与她生子……还把那孩子保护得这么好……”
他们之间隔了一扇门，一人扶着门栓，一人扶着门环，两人的手在不同的空间里重合，可是那扇门却始终没有开。
或许是门环那边的人不愿推，或许是门栓那边的人不愿开，又或许他们都在等着对方先行动。
他们之间隔了一扇门，需要两人一起打开。
“那我们走吧。”
那一瞬，几乎是同时，衔辞打开了门栓，洛弦推开了门环。
洛弦会牵起衔辞的手，与他一起行走在漆黑的夜路，成为他的指引者。
他原本是清风明月，却落入无尽深渊，被人说为虚假的水月，这有不懂世事的她愿意去尝试捞取。
此后，水中玉盘便有了他想要映照的人。
“今天感觉怎么样？肩膀还疼吗？”
一个多周后，衔辞肩上的伤便好得差不多了。这一阵子的衔辞还是没笑过，但至少他没怎么蹲墙角了。
“好乖好乖。要跟我一起出去逛街吗？我给你买几件新衣服呀。”洛弦很喜欢揉衔辞脑袋。
因为衔辞平时都是躺在床上或是坐在床边的，没扎过头发，很容易揉乱。而且衔辞一般不会生气，洛弦便更加得寸进尺了。
“不……”
他不想出去，出去面对那些正常的人。
“那我带你儿子去定些新衣服，可以吗？”
“哦，呃吱？”我，儿子？
“对呀，儿子。你不知道吗？”
他知道，但他不愿相信那个孩子是他的。
为什么只有他是那个特殊，为什么只有他遇见了那个人渣，为什么他不能像普通人一样过着简简单单的生活。
为什么，没人和他一样……
幸好，没人和他一样。
“这样吧。”洛弦见衔辞又不说话了，便将头上的琉璃玉蕊梳挽起他有些过于长的侧发，让他的视线不被乱发遮眼。
她说：“我的花梳陪着你的，有它在，我就一定会回来。”
玉蕊，又称琼花。
可你知道隋炀帝与琼花的故事吗？
琼花被那皇帝玷污了，她知道自己生时报不了仇，便自尽了，死后的鬼魂在扬州城化作一片片的琼花，引得许多人观赏。
等隋炀帝赶到扬州赏花时，琼花便谢了。隋炀帝也死在了扬州，国破，唐继位。
但那是野史啊。
现实中，不是所有的恶人都有恶报、所有的好人都有好报的。
“玉蕊是二品八命的名花哦～你带着也很好看呢。”可是洛弦并不知道那个故事，按姑娘家的思想，她只是觉得那花好看而已。
“好了，我走了啊。”
“嗯。”
未出阁的富家女子在出门游玩时，会用帷帽将面容挡起来。
可是洛弦从来不喜欢那些东西，一般裸着个面就出门了，加上附近的人大多都是看着她长大了，便更没什么好隐藏的了。
只是这次洛夫人还是强行给洛弦扣了个帷帽，说：“哎呀，姑娘家家的！还没出阁就抱着个孩子出去乱晃成何体统啊！要是有熟人问起来了你怎么解释！”
“说是我堂弟呗。”
“你呀！”
“我出门啦！”
“嘿你这孩子！”
…………
的确，街上的人大多都认识她，就是戴了帷幕也是会被人认出来的，比如那个老道。
“洛弦呀，怎么得从百草阁回来啦？”老道长看着那孩子，思索的眯了下眼，问道：“你从哪儿捡的？”
“老道你还是一如既往的算得准呀，咋做到的？教我。”洛弦兴致勃勃的坐到老道长面前，将孩子放在桌子上，用手轻轻枕着他的脑袋。
“猜都猜得到啊。最近这附近又没人生育，你又只出去了两个月，只能是你捡得啊。”老道摇了摇手中的签筒，交给洛弦：“算什么？”
“要钱吗？”
“给你打个折。”
洛弦闭上眼睛，摇着签筒，说：“那就……姻缘吧。”
甩出的那签，洛弦并没来得及看就被老道长拿了去。
“怎么了？”洛弦
老道长细酌了下那签，而后将它放入签筒中：“未抛圣杯，便未无效。”
“是不好的签吗？”洛弦
“中，但不为人接受。他是琼花命。”老道长
“穷？但我不穷呀，我可以养他。”从学识方面来说，洛弦真的不是很懂。她没上过几天学，也不懂琼和穷的区别，更不清楚玉蕊其实就是琼花。
“不不，他可不穷，甚至比你有钱多了。”老道长将手沾上杯中的水，在桌上写起字来：“琼，意为美玉。”
“很漂亮？”
“嗯，很漂亮。不过洛弦，”老道长用沾了水的食指按在了洛弦的小拇指处，将水痕拉在了‘琼’字下方：“美玉是易碎的。你和他的红线虽早已挂在姻缘树上，但他已经被他人打得支离破碎了。现在的他对你还说，可不是个好姻缘。”
“……他……是不是叫衔辞？”
…………
洛弦回去时，看见门口停着是那辆马车，想着家里有客人来了，便想着自己身为主人家应该去招呼一下。
可是刚进客堂，她就发现衔辞也在那里。
衔辞的眼睛一直飘忽在地面，手还掐着另一只手的肉，而且已经掐出了血印。
与洛夫人面对面交谈的，是衔府的大夫人，也就是衔辞的母亲。
看到这个状况，洛弦也知道，衔辞要被带走了。可是衔辞的精神状况好像因为衔夫人的到来变得更糟了。
虽然门口有很多侍卫，但那些衔府的侍卫听着洛府的门卫尊称了句“小姐”，便都没敢拦她的路。
洛弦光明正大的走到衔夫人后方，来到衔辞面前。
为了防止他在继续掐自己，洛弦把孩子抱给了他。
她凑近衔辞，踮起脚跟将帷帽从她头上挪到了他的头上。
有那么一个瞬间，他们身处于同一个帽檐下。
这又何尝不是一种温暖呢……
“好了好了，没事没事。”洛弦揉了揉他已经掐得娇红的手背，从腰间的挎包中拿出一块红豆酥给他吃：“走吧，我给你换药。”
直至洛弦带着衔辞走的时候，衔夫人都没有说一句话，只是在旁边默默的看着。
“这是我小女，洛弦。比较任性，让衔夫人见笑了。”
“是呀，跟你当年一样刚呐～”衔夫人
“我给你脸了啊！”洛夫人
“不过你家女这么小就生了个孩子不太好吧，小时候的娃娃亲看来得废了啊。”衔夫人
“滚，那孩子是你儿子的娃！我闺女还是个清白姑娘呢！”洛夫人
“啊？？？”
“不然你以为呢！”
“我今天去算姻缘了哦。”洛弦一边帮衔辞擦拭着手背一边念叨：“老道他说啊，我的姻缘是块琼花美玉，人见人爱的那种。”
“不过因为他太受欢迎了，我根本入不了他的眼。不过这样的话也好，我就不用嫁人了。”
衔辞依旧戴着帷帽，只能模糊地看着洛弦的脸。若是低下头，他便能清楚了看见洛弦的手正在为他的肩膀涂药。可是他忘了这一点。
“怎么了？”
衔辞将被帽子压着的玉蕊花梳取下，将它别回洛弦的头上。可他却没把帷帽摘下，继续用它挡着面。
“还给我吗？还是你戴着不舒服？是不是被帽檐压着疼啊？”
不是，只是他觉得自己不配戴那花梳。‘琼’字的意思就是美玉，而玉蕊便是琼花。他终是配不上她的。
可是洛弦这家伙显然没懂他的意思。
“对了，红豆酥好吃吗？要不要再来一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