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四
事情就发生在宴会之上,正是热闹无比,孙大公子与人在一起聊天说笑。
有人说:“孙大,听说你最近惹上了官司,现在是如何了?”
另一年轻公子哥儿,笑着过来拍他的肩膀,道:“你这问的,咱们大公子能怎样?不过是个无权无势的老头,怎么可能斗得过我们孙大,已经在牢里……”
他笑嘻嘻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就是就是,看得上他女儿是她的福分……”
说到那个可怜的姑娘,桌上的人并没有一点儿同情心,而是露出了一种心照不宣暧昧的笑。
孙大公子也跟着笑,只说:“来,喝酒喝酒。这么喜庆的日子说这些干嘛?”
这时,最中间的台子上的杂耍表演正热闹,演员做了个高难度的动作,引得满堂喝彩。
自然也吸引了这群公子哥的注意,他们的视线都落到了台子上。
“……要我说,那个红衣服的肯定是个小美人,这身段,真够……”
孙大公子招人添酒,听到旁边的人的话,目光也跟了过去。
只见舞台中央,一抹红灵动飘逸,红色的衣服下摆随着动作而摆动,确实是相当的好看——
腹部猛地一阵尖锐的疼痛传来,孙大公子连惨叫都没发出,回过头看到了小厮左脸颊上的黑痣,接着是饱含恨意的眼神,像淬了毒的匕首。
阿青确实将匕首捅进了孙大公子身体里。
可,即使这样,也难消他心头之恨。
若若姑娘和她的父亲,永远也回不来了。
噼里啪啦。
一阵鞭炮响起,演出到了最为精彩的高潮,欢呼声更大了。
谁也不知道,这场热闹之中,有一场报复的谋杀已经得逞。
同桌的狐朋狗友中原是有人瞥见了,孙大公子与个倒酒的下人姿态亲昵,猥琐一笑,原来孙大公子换了口味,视线继续跟着那一亮眼的红色。
等到他们看完演出,咂咂嘴,转过来才发现孙大公子醉死一般趴在了桌上。
“怎么今天还没喝多少就醉的不省人事了?”有人笑道,去推孙大公子。
另一人也笑:“就是,该不会是想趁机先跑去看花魁姑娘——”
只是,他的话说到一半便卡住了,再发不出一声多余的声音。
孙大公子被人这么一推,直接倒了下去,腹部插着的匕首与鲜血暴露出来。
“啊——”
他们怎么也没想到,刚刚还与人谈笑的孙大公子,怎么在片刻之中被人杀害。
如同石子投入水中,骚乱如涟漪立即扩散开,在场的人都惊慌起来。
有人死了,这里有杀人凶手!
刚刚瞥了一眼的那人,后知后觉地回神,想起来了,叫道:
“是刚刚那个倒酒的小厮,一定是他干的!”
但是骚乱已经发生,便是不容易停下来的,人群纷纷乱乱,各种声音盖住了他的叫嚷。
兰月盈与赵楚儿两人坐在女宾这一边,正在绞尽脑汁该怎么和孙家的姑娘说话,要很自然,还要引得他们心生不喜。
赵楚儿之前便为兰月盈出主意——
“孙五姑娘气量最小,若是你不小心将酒水撒到她的裙子上,便会被她记恨上,日后无论在什么场合遇见了,她总要明里暗里拿这件事来说你。”
兰月盈说:“但是这种小事,她也不至于会告诉自家兄长。真要告诉了,也不至于让人讨厌。要真做了,和欺负小姑娘有什么两样?”
赵楚儿沉默了,也是被兰月盈问住说不出话来。又提议:
“孙三姑娘和孙大公子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妹,两人肯定比其他人关系更好,她受了委屈肯定会向自己亲兄长告状。”
两人看向那边的孙三姑娘,娴静淑雅,说话细声细气,温温柔柔。谁见了不心生欢喜,别说欺负,就是连重话也舍不得对她说的。
……
饶是一向点子多的赵大姑娘也没了辙,只得无奈道:“罢了罢了,女孩子何必为难女孩子。我们再想个好主意吧。”
两人在桌上相互看来看去,半天硬是没有想到什么靠谱的点子。
忽然间听得男宾那边嘈杂混乱,喊声一片,说是杀人了。
诸位小姐夫人们一时也惊慌不定,不知道到底是个什么情况,现场立刻乱了起来。
其实,现场原是有护院的,但因为赵家的宴席办得实在是太大,来的人实在是太多,认识的不认识的全来了。人手不够了,于是就连护卫也被拉了去帮工。
管家这么说的:“大家都知道,今儿个是二小姐生辰,有哪个不长眼的回来捣乱?在这个时候捣乱岂不是不将赵家放在眼中,谁会来主动得罪我们家。要是被人看到我们人手不够,出了纰漏,那才是真正叫人笑掉大牙。”
人群里也是一片哀声:
“哎呦,谁踩了我的脚?”
“我的簪子去哪儿了?别挤啦,簪子都被挤掉了!”
“这是我新做的裙子,料子可金贵了,别踩啦!”
好不容易从人群中脱离出来,兰月盈已经是气喘吁吁,裙角上沾了两个脚印,还与赵楚儿月荷走散了。
她一人站在树下,不住地往人群里张望。
赵家确实是用尽了心思来布置这一场生日宴会,就算是树上也给挂着喜庆的绸丝,而此时,那些原本华丽的丝绸也散了,垂散下来,凌乱不堪。
一场原本精心布置用来展示财富豪奢的生辰宴会,变成了一场混乱不堪的闹剧。
而在一片混乱之中,她又见到了谢瑾——
一身蓝色长袍,看得出的崭新的袍子,恐怕是穿上了珍藏的新衣。从拥挤人群中出来,衣服上面也多了几道褶子,略有狼狈之色。
上次见他,还是在城外出手相救,面对敌人神色镇定,毫不慌张,没想到这样的场面倒是也叫他面露难色。
兰月盈不禁有点儿好笑。
谢瑾也看见了兰月盈,她站在树下,满树长短凌乱的红色轻绸飘飞,盈盈而立,脸上绽开一抹笑。
她,在冲自己微笑。
“兰姑娘。”
谢瑾走近才意识到,她是在看自己衣摆上的那道褶皱,顿时间,不好意起来。
是为自己的仪态,也是为刚看到她时竟然还以为……
“谢公子。”
他们虽然只有在那次见过,但一直都知道对方就住在隔壁。
兰月盈每日在阁楼隐隐听到他的读书声,也曾回想那天见到拳脚功夫很好的谢解元。
她知道他少年高才,年纪轻轻便已经考取解元,就算在扶阳城也是顶尖的。
那些个富家子弟,整日只知道饮酒作乐,挥霍万贯家财。他出身寒门,更加努力读书,确实是与普通人不同的……
而谢瑾则是偶尔看到那一方帕子——他刚搬来之时在院中捡到的,那时还不知晓是谁的,后来也渐渐猜到可能是那居于高阁之上的姑娘不小心落下的。
一方淡青色的丝绢,在边角处绣了一小株兰草。
他一直想找个机会还回去,可,那次见了阁楼之上神秘的姑娘后,便有了私心。
她一定早就认定下来是帕子丢了,反正自己不会拿这帕子干不好的事……
可转身看到书房中满室的典籍,这些都是舅舅为他备下的,好不容易有这样好的机会来读书,为明年春闱。
现在他是解元,一介白衣出身的解元。
寒门草屋,家徒四壁与玉楼珠阁,金窗绣户还差得远呢!
谢瑾悄悄抚平衣服上的褶皱后,便不知该说什么了。
光是站在这里,愣愣的,实在是太失礼。
终于听得赵管家来安抚大家,官府的人也来了。
谢瑾才找到了点儿话题,对着兰月盈,道:“那边出了人命混乱得很,不过官府来了人,想必很快就能处理好。兰姑娘可是与人走散了?现在正是混乱之际,你一人在这……不安全,我……同你一起等……”
“那便多谢谢公子了。”
兰月盈觉得奇怪,明明谢公子是个解元,按理来说是个极为有文采的,怎么和人说话这般不自然。
还有,这谢公子与自己站在一起,便浑身不自在,难道是他其实是有急事,但是看见自己一个人站在这里,出于礼貌才这样说的?
“谢公子,要是有事便可先走,我一个人在这儿也没关系的。”
兰月盈善解人意,对他说。
谁知道,谢瑾听了后,突然间脸色涨红,道:“我没有事的,就是见你一人,怕你在这儿要是遇见了凶手,况且……”
后面的话确是怎么也说不出来了。
“嗯,谢谢……”
让兰月盈也觉得浑身不在,不知道自己刚刚说话是不是不合适,叫谢公子难堪了。
谢瑾悄悄去看兰月盈,看她面容线条柔和,就单单是站在这儿便是一道亮丽的风景。
脑海里回想起上次深夜他在园中,仰起头看到的场景——
远远地,那高阁窗边站了个女子,身姿绰约,渺茫的如同天上皓月。
再一回神,却见那身影已然不见,好像刚刚看到的一切都是他的幻想。
两人说着话,另一边官府来人已经控制住了局面,人走了大半,场面也没那么混乱了。
见到受伤的是孙大公子,连忙上前查看,身体还是温热的,再一探他口鼻,还有微弱的呼吸。赶忙请了医生来为他看病,同时开始排查凶手。
孙夫人姗姗来迟,看到自己的宝贝儿子躺在那里奄奄一息,哭得昏天黑地:“我的儿啊!到底是什么人害你,我定要将这人找出来为你报仇。”
接着,眼泪一抹,转过身又是雍容大气的一家之主,对着众人缓缓说道:“若是有人拿下伤我孩儿的贼人,我便赠与他黄金百两作为酬谢!”
此言一出,四周哗然,心道孙家真是财大气粗,足见对这个儿子的疼爱。
他们也是听说过前不久,孙大公子干过的事情,那时还在为那一对可怜的父女愤愤不平,但百两黄金可是这辈子都挣不来的钱啊!
顿时忘记了自己从前说过的话。
“啊,我知道,我方才看见了有个小厮倒酒时,趁孙公子不备,掏出了利刃……”
当即有人想起来,混乱中,听到别人说过的话,现在都成了他亲眼所见。
“王二,你可别说笑了,当时你的座位与孙大公子离得那么远,又是人来人往的,还叫你给看见了。都知道你欠了赌债,这个时候乱说一通,扰乱官府办事,可拿不到那百两黄金。”他话音未落,便有人嘲道。
王二粗着脖子道:“你又不是我,怎知我没有亲眼所见?总比你来捣乱强得很,到底是不是关键线索,又不是你来定论!”
眼看着,又要争执起来,还好官府的人及时制止,才免了有一场混乱。
孙大公子被带下去治疗,王二带去单独问话。
这时候,赵家才将那些原本精干的护院们都找了回来。
事情发生在自己宴席上,作为主办方,赵老爷自然是难辞其咎,对人不住地赔罪,心底里还是叹息,经此一事,到底还是超不了孙家了……
“你,就是你!杀人凶手——”
人群外围之中,有人指着人群外围的赵家的一个护卫,忽然叫喊道。
那护卫原本是在人群中,丝毫不起眼的,但听见他们说孙大公子没有死,不禁抬起脖子想要瞧瞧到底是什么情况。
他这一动,便被正好站在附近的公子哥注意到——当时正是他瞥见孙公子与小厮“动作亲密”,公子哥又悄悄看好几眼,看他眼里的恨意与懊悔。
——懊悔自己没来及再补上一刀。
当即,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这声叫喊引了过来。
看到自己身份暴露,“护卫”也不装了,对着众人冷笑:
“是,就是我干的!我恨不得亲手将这个禽兽千刀万剐了!”
孙夫人反应更快,立即叫道:“快点给我拿下这个人。”
接着又质问:“我儿从来是个守规矩的好孩子,你为什么这样恨他?你可知,我就这么一个宝贝儿子,你捅了他一刀,我便要捅你千百刀!”
“守规矩!?”他冷嗤一声,“便是你所谓的‘好孩子’,仗着自家权势,将人家姑娘抢走。勾结官府,还把她年迈的老父亲给送进了监牢之中,让人悄无声息消失掉。”
孙夫人神色不变:“原你是来寻仇的。我儿确实前不久抢……带了个姑娘回家。但我已经训过了他,还让人送了一大笔钱财给那姑娘。你说她父亲还有什么监牢,我可从未听说!”
一提到姑娘,他眼睛红了,狠狠地说:“是,你确实将若若姑娘送了回去。可你不知,第二天她便吊死在家中。你当然不承认,也不敢承认自家与官府勾结……”
“你是孙大公子的亲娘,在你眼里自己儿子做了什么,都是可以饶恕的,都是情有可原,只因为你疼爱自己的孩子。若若姑娘只有王老伯一个亲人,如今还被你们谋害了性命,她,她也是有大哥疼爱的!”
“作为大哥没能保护好她,只好手刃凶手为她报仇!”
说到后面,在杀人时冷静无比的汉子,居然落下了泪水。
一时间,四周寂静无声,好像都为他的一番话而动容。
他趁此机会,一个转身,刀刃便抵上了刚才喊叫的那位公子哥的脖颈之上。
“都不准动!”
这位酒囊饭袋之兄是孙大公子的朋友,整日厮混在一起,家里也是扶阳城中叫得出名字的。
“放我离开,否则……”说着,他将刀刃贴到了公子哥的脖子之上,当即便划破了皮肤,鲜血沾染到了刀刃之上。
谢瑾与兰月盈两人过来时,便看到是这样的一幅场景。
兰月盈瞧见了他左脸边上显眼的黑痣,不由得惊呼一声,这人就是刚才被管事的责罚的小厮阿青。
“兰姑娘不必害怕,若是,若是……我肯定会保护你的。”谢瑾以为她是被这种场面吓到了,不由出言安慰。
只是后半句并没有叫人听见,因为赵楚儿来了,两人看到对方了松了一大口气,当然没有注意到他在说什么。
谢瑾默默地往后退了一步,现在她已经找到了自己的同伴好友。
只是片刻,场面又发生了变化,那持刀男子右脚中了一箭,已被拿下。
拿下阿青的是一个剑客,他叫做冷舟,背着剑路过此地,也正好来到了赵二姑娘的生辰宴上,见到这一场骚乱。
他见阿青情绪激动,将刀刃抵在了一个普通人脖子上,还有暗处指向他的弓箭已经拉满,蓄势待发。这一箭射来,阿青必死,还会危及人质性命。
于是他便出手了,趁其不备,拿下阿青,箭也已射中阿青的右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