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五
此次进城，是兰月盈与红玉立刻收拾了包裹跟人走的，走之前只留下了一封信给谢瑾。
她不见谢瑾。
想到之前她心硬起来，说那些话语之时，谢瑾的神色……
还有他隐隐透出来的失控，伤心还有悲痛，不清楚到底具体是什么，但是这一切都叫她有种不好的预感。
离开，就是最好的选择。
“表妹，莫要担忧。方兄与我是好友，他为人坦率豪爽，能在这时候收留我，便已证明他这人够义气，是真朋友。还有他的姐姐阿若姑娘，也是心地善良的女子……”
杨明辉看她面上忧思，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红玉听到，心头一涩，想必那个香囊便是阿若姑娘赠与他的吧。
他们两心相知，我又何必再自寻烦恼，惹人不快。
“表兄，我早就知晓，你已说了好多次。那阿若姑娘不仅温柔美丽，还心地善良，简直天底下最好的姑娘了！”
兰月盈回神，对着表哥笑道，红玉也挤出微笑。
“你……我，我何时说过她是天底下……”杨明辉讪讪，不好意思。
说起来，兰月盈与杨明辉关系亲近，从前在杨府便是如此，两人情同亲兄妹。
“好罢，我不说了。那表兄与你的方兄弟和阿若姑娘是怎么认识的？”还好兰月盈及时转移话题，这才让杨明辉免于脸红。
“这便说来话长了。那时候，方兄不知道怎么回事，非常讨厌我一样……”
京都除了达官贵人们的朱门大户，自然还有更多的平民百姓，他们居住在狭小的巷子里，住所不大，却正好一家人容身。
平日的去处便是西坊集市，这儿买什么的都有，手工编制的竹篓簸箕扫帚，到卖茶卖零食的小铺，还有卖现宰的鸡鸭鱼肉。
小老百姓自有小老百姓的生活。
方屠户便是附近有名的屠户，他家的猪肉最好，也绝不会缺斤少两，只要是来买过一次，方屠户便能认得你。
所以大家都爱来这里买肉。
虽然这个跛脚屠户人长得没么凶悍，但他整日不苟言笑，面上严肃，又拿一柄大刀，杀猪宰牛。大家多少还是有点惧他的，尤其在看到他下刀利落无比，一抹猪脖子，那嚎叫不止的动物脖子上喷出热血，渐渐地挣扎停了。
看了这样的场景，作为人没有不觉得血腥的，再看方屠户只是面不改色地盯着抽搐的，快要断气的猪，右手拿着的杀猪刀还在滴血呢。
方屠户的生意好，少不了有不怕的来找事，第一个是附近有名的地痞流氓王六。之前看到方屠户利落杀猪后，确实惊了一阵，王六观察了好一阵子，再看到他除了杀猪凶狠点、平时面无表情之外，好像就没了其他可怕之处。就是的，一个跛子有什么可怕的。
于是被吓破的胆又找了回来，还大了不少，因为安分了一阵子以前抢来的积蓄花光了，所以摆起了流氓架势——
手往后一背，带几个小弟，对着小贩试出来喝五吆六的气势，好像他们都在自己的地盘上做生意。
大家都是老老实实本本分分做小生意的人，谁也不愿意和这个流氓发生冲突，都忍气吞声，给他十几个铜钱打发了算了。
第一天，王六在另一条街收了几贯铜钱，没有一个人反抗不满的。胆子更肥了，第二天就溜达到了方屠户卖肉的这条街道。
只见方屠户把刀往案板上一丢，咣的一声，听的人胆战心惊。
王六心想，自己也是会点拳脚功夫的，还能怕一个只会杀猪的跛子不成。给自己壮壮胆子，便提着木棍要打过来。
却不知，方屠户竟然是个深藏不露的高手，一手接住了木棍，顺势抢了过来，一棍子打到了王六身上。
王六哪受过这种委屈，道是自己轻敌了，把几个畏畏缩缩、想要逃走的手下叫过来。
“蠢货！他只有一个人，我们这么多人一起上还打不过吗？”
他们虽然武功不及，但胜在人数多，双拳难敌四手！
就算他有刀，难不成还要当街杀人？杀人可是犯法的！
被围在中间的方屠户，一点儿也不慌，拿起刚刚丢下的杀猪刀，看来是要动真格的了。
就在此时，一直在外看了全过程的杨明辉出现了——那时他少年心性，不愿意读书，只想做个快意江湖的少年游侠，见了不平之事便要出来伸张正义。
杨三公子逃了课，又怕被杨府的人抓回去，便到了这种小地方来。
这不正好是除恶扬善，为民除害的大好机会！
杨明辉觉得自己真是说书先生口中的大侠。
“兄弟，我来助你！”
方屠户眉头一皱，并不说话，但是脸上表情是不情愿的。尤其是这小子，还一身锦衣华服，一看就知是哪个大户人家的公子。要是等会儿伤到了，保不齐还要被人追责。
还好那一群小喽啰不成气候，两个人几招就把人打跑了。
“哎我说，想不到他们这么不经打——”杨明辉现在正是得意，转身与方屠户说话。
谁知话音还未落，刀刃便迎面而来！
方屠户刚刚应对那群小喽啰时，使用得是刀背，可现在却是直接拿刀刃劈他。
这才是动真格的！
杨明辉一个闪躲，叫道：“兄，兄弟！你干什么？”
方屠户不说话，继续出招，又是几个来回，都是杨明辉闪躲，方屠户继续出刀，招招不留情面。
就在杨明辉避无可避，躲无可躲之时，他已经靠到了街边，再无退路。
眼看沾着肉末的杀猪刀扑面而来，带着一股儿猪肉的腥味——
刀停了。
杨明辉睁开眼睛，刀刃就停在自己头上三寸的距离。
“滚，别多管闲事！”
方屠户终于开口说话了。
他说完便收刀转身回自己卖猪肉的小摊，才不管杨明辉怎么想的，又变成了一言不发的平平无奇的方屠户。
杨明辉不死心，中午收摊后悄悄跟着方屠户，谁料这回人家是真的没有手下留情，直接把他给绑了。
还趁机套出了杨明辉的姓氏，于是将他扔回了杨府，杨明辉又挨了一顿板子。
“原来如此，没想到一个屠户居然有这样的功夫……”
“是呀。他打架下手可狠了，招招往人痛处打。不过，他就是这种面冷心热的人。后来我和他熟了才知，他是个对朋友掏心的人……”
杨明辉连连点头。
“难怪能和表兄你成为好朋友呢。说起来，我却是没想到这位方兄，只是个屠户……”兰月盈感叹。
“表妹，都说英雄不问出处，屠户怎么了？！是靠自己双手吃饭的人，可比一些只知道享受自家财富，整天游手好闲的人好太多了。”杨明辉担心兰月盈现在才知朋友的身份，会嫌弃他的出身。
确实，以世俗的眼光来看，他们是出身高贵的公子小姐，而方屠户是个杀猪的平民，才不可能做朋友呢。
“我没有这个意思，只是想着，你说他武艺高强，若是做个捉拿凶贼的捕快，为民除害，岂不是更好更妙。”
杨明辉挠挠头，道：“我从没想过这些，不过人各有志，他想做什么便能做成。”
两人说着，便到了一片民居，这里的巷子太窄了，马车进不去，只能步行。
兰月盈下车，见砖墙黑瓦，暮色之中烟囱炊烟袅袅升起，盘旋在上空，正是在外忙碌一天之人归家之时。
远处传来几声小孩的嬉闹之声，打破这副安宁美好的画面。小巷之中跑过三五个小孩，穿的是粗布麻衣，但手拿粗制风车，欢声笑语不断。
三人又走了一段路，这才到了处不起眼的院子，听得里面叮叮咣咣之声不断，动静很大，兰月盈不知里面的人在干什么。
杨明辉轻拍木门，特意放大声音道：“阿若姑娘，我来了。”
那声音停下来，木门轻动，有人来开门。
一想到马上要见到表哥口中的“阿若姑娘”，兰月盈不禁好奇，在刚才来时早已在心中提前想象过她的模样。
能叫表哥露出那样神色的姑娘，定然与众不同。更何况，表哥的朋友也不是一般的屠夫，他的姊姊肯定也不是一般的姊姊。
想了半天，也没有个确切的定论。
吱呀一声，木门缓缓拉开，那神秘的温柔的阿若姊姊终于露出了真面目——
首先看到的是一张红润的面，透着健康的红润，不是肤白似雪，但是叫人一看便知有旺盛的生命力。这样的姑娘谁会不喜欢呢？
炯炯有神的大眼睛看向兰月盈，瞬间亮了起来。
“杨公子，这位就是你的表妹了，真是好标志的人儿！”说着，就要来拉兰月盈的手，一动才知道自己手上还拿个刚才砍柴的斧子。
因为在干活，外边套了一件缝缝补补的旧衫，上面不少灰尘脏污。
兰月盈也看向她手上的斧子，两个人忽地笑起来，相视一眼，便知了对方也是个同样好相与的人。
“兰姑娘，快进来吧。”阿若姑娘说。
倒是杨明辉看到她手上拿着斧子，额上隐隐有汗水，问道：“方兄不在吗？你怎么在劈柴，要是伤到了手可怎么是好？我来帮你做吧。”
阿若带人进来，顺手把斧子放下，说：“他今早去了城外帮人杀猪，还没回来呢。我只是闲的无事来劈柴，马上到冬天了。”
她说话也和兰月盈以前所见的姑娘不同，有种坦荡的大方，一点也不会再心上人面前面矫饰自己。
带两人进了屋子，阿若姑娘将外边那件脏衣换掉，穿了干净整洁的衣衫回来，腰间带着个香囊，红色的流苏垂下跟着动作而晃动。
兰月盈刚刚见着的是一个因为劳作而容光焕发的女子，现在出现在他们面前的又是一位温柔可人的女子，特意为自己的衣着添了一点儿夺目的红色。
给他们三人端上茶水，对着兰月盈说道：“听说兰姑娘要来，今儿个我早早将你和红玉姑娘要用的东西准备好了，你们看看还差什么？”
说着指向室内，便要去带她两个去看看。
杨明辉见自己在这儿多余，她们几个姑娘家说话，反正也不关自己的事，便道：“阿若姑娘我去替你劈柴吧。”不待阿若回应，转身出去。
“真是的，每次都这般……”阿若看到他的背影，小声说。
兰月盈见此确实笑了：“难得见表哥这样，束手束脚的，好像做什么都不对，但是还偏偏要呆在这里，就是想看……”
兰月盈话说到一半，突然间顿住，因为——
阿若姑娘一转身走在前面，掀开帘子，那腰间小小流苏轻轻晃动，红色晃到了兰月盈的眼里。
那天满树红绸飘动，是了很久很久之前，在那个一片混乱的宴会之上，也是有个人在她身边束手束脚，不知道该说什么，就算说了话也是期期艾艾。
当时她没想明白，还以为那个人是有急事，现在看来是她当局者迷，并不知道另一个人的心思。
“兰姑娘，你怎么了?”
阿若转过来，看到她面色奇怪，不知道想到了什么，随即问道。
兰月盈眸子一闪，只随口道：“我竟然不知表哥还会，劈柴……”
阿若这个时候倒是像个普通的小姑娘，微微脸红，道：“杨公子原也是不会的，做得多了便会了。”
兰月盈想还没有从方才想到的思绪中完全恢复，自然没有注意到阿若姑娘说话的神情。
红玉却将一切都看在眼中，虽然她已经下定决心，但是感情又怎么是受人控制的，岂能立刻斩断的。
三人各有各的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