瓮中之鳖
杜云卿,有没有人喜欢?谁知道。
他这样天字第一号大魔头生于世间不是让人喜欢的。
上天降此公于世,究竟有何用意?我这样的常人又岂能明白?
小时候,外公抱着我和双双看月亮,告诉我们世间正邪,各有天命。在世为人,凡事出于本心即可,不必强求善恶虚名。
他老人家追逐了一辈子江湖正道,直到须发皆白,终于得以参悟。
如今头顶明月一如昔年,江湖势力此消彼长,早已不是当年的格局。
“唐夫人,月亮好看吗?”某位少年的声音在背后响起。
这次终于有人在夫人前面加了个唐字,不过听着好像在喊我娘。
“少侠怎么还不走?”我看着天,再一次下了逐客令。
“外面都是杜云卿的人,我走到哪里去?”秦久说着,好像灌了一口酒。
“杜云卿若真要抓你,想必你也不会出现在此地了。”我回头看着这个已是微醺的少年。
“我要带铮铮走。”他又灌了一口酒,但是好像被呛着了,猛得咳嗽起来。
“那我也爱莫能助。”我白了他一眼,“少侠酒量一般,切莫多饮,我这里都是女眷。”
“女眷?”他摇头,大着舌头道,“不不不,后面还有一个烂脸的男人,被捆着,我见了几回了。”
那是唐泗?
“让铮铮同你们这种人在一起,我真的不放心。”他越来越醉了。
“像你这种……本就不见光的人,和杜云卿在一起,倒也没什么。铮铮她本应生活在阳光下,不该与你们这种魔人为伍,人人喊打。杜云卿居然收收她为徒,又大张旗鼓要娶她她他安得什么心?欺负她什么也不懂!”
“少侠说话注意着些。什么叫不见光?什么叫魔人?”我不悦地看着他,“我是我,杜云卿是杜云卿!”
“唐唐门,要和和杜云卿划清界限了,好好事。”
什么叫唐门要和杜云卿划清界限?我们本就泾渭分明。
不过确实有很多自诩正道之人,非白即黑,不和他们同道,就统统视作邪佞妖魔。
这个秦久只怕就要归于此类。
懒得和这种人多说,我按捺住火气,正要转身回房。
“你等……等!我还有话要说……”身后这个醉汉居然踉跄着过来抓我的袖子。
伤处被衣物牵引,痛得厉害,我啊地叫了一声。
“阿久,你快放开依依姐,她手上有伤。”杜铮铮不知从何处跑了出来,将秦久的手拽下。
殷红从纱布里渗出……
“家主,您没事吧,奴婢给您重新包下。”翠嫣从身后扶住我。
“你你松开我!”秦久和杜铮铮缠斗起来,“我我还……”
他还要干什么?话音戛然而止,对面传来男女唇齿纠缠的声音。
“
“翠嫣,我手好痛!我们回去吧!”我楞了一瞬,只觉不忍直视。
“哦哦……”
我和翠嫣飞快逃离了现场。
“家主,那姓秦的公子喝醉了,咱们要不要管下……奴婢怕会出事。”翠嫣替我包着伤口小声道。
“天要下雨,娘要嫁人,我管不了……”我看着窗外之景,月光澹澹,唯觉惆怅。
女孩一旦长大,便要奔赴新的人生,谁也无法阻拦。
这惆怅里仿佛又生出无限快慰来,她与杜云卿之间再也回不到往昔。
“家主,铮铮姑娘年岁还小……”
“她不小了,是你太大,你早该嫁人了。”我无情地看着翠嫣。
之后的事我也懒得问,称病不出。杜铮铮再也没回来睡过,她身有所归,与我再不如从前那般亲昵。
没过几日,她和秦久开始想办法逃跑。
不过暮云宫就是暮云宫,怎么可能跑得掉呢?
我站在窗前伸手感受屋檐上滴落的雨水,窗外大雨滂沱,草木在风雨中焕然一新。残红满地,向死而生。
“依依姐,你就这样等着吗?”某只落汤鸡又回来了。
“这几日都有雨,不宜出行。”我回头望她,轻轻笑道。
“你就不想想法子吗?”杜铮铮脱下外衣,散开长发,拧起水来。
“你小心着凉,我叫厨房煮碗姜汤给你。”
“给秦久也煮一碗。”她在我身后喊。
“知道了。”我现在也只能叹气了。
看到秦久取出银针戳到姜汤里,我又不免吃了一惊,怕成这样还要硬赖着,这是何苦?
“阿久,我这碗给你吧,我们换换。”杜铮铮看着他的举动,大眼睛瞄了瞄我,伸手一推,调换了汤碗。
“不换,你这碗加了糖和红枣,我怕齁。”秦久想也不想又调回来了。
“秦少侠,要不这样吧。”我在八仙桌前坐下,商量道,“既然你一个人可以进出,你就先出去,到外面搬些救兵过来?”
“什么救兵能与暮云宫的人抗衡?”他低头舀着姜汤沉思。
“那总比现在这样坐以待毙强。”
“这种鬼天气,能走的都走了。”秦久摇头叹道,“离这里最近的崇华派不愿插手此事,所以才听凭暮云宫在此肆意横行,为所欲为。夫人当真没有法子?”
“束手无策。”
“我不信。”
“依依姐,要不咱们再像上次那样?你掐着我的……脖子?”杜铮铮小心翼翼地凑上来问。
“为什么不掐她的脖子?”秦久伸手把她的脸推开,一双眼睛意味深长地盯着我。
“那师父肯定不信啊,咱们这里没人打得过依依姐。”
“谁说我打不过她?”秦久脸上露出不满。
“哎呀,上次倒在地上,差点被关柴房的某个人是谁啊?”杜铮铮托起两腮揶揄。
“那还不是……”秦久愤愤瞟了我一眼。
“秦少侠,你想拿我做人质并不可行,杜云卿不会为了我放弃铮铮。”我笑着收拾起空碗勺。
“依依姐,你这样说听着好怪啊。师父虽然经常凶你,其实背地里也挺在乎你的。”杜铮铮托着腮困惑地看着我。
“杜云卿他有病!怎么看都是选你更划得来,铮铮她有什么?那姓杜的图什么?”被戳破了心中所想,秦久的脸上一阵青一阵白。
“你这么说也好怪,那是我师父,什么叫我有什么?”杜铮铮蹙起眉抱怨道。
“你不要再喊师父这两个字了,杜云卿就是个魔头。天底下有哪个师父会娶自己的徒弟,他就是个不要脸的老王八!”秦久痛骂道。
“你胡说!”杜铮铮砰得站了起来,“不许你这么说我师父!他不是这样的!”
她气得发抖,我拉着也没用。
“还叫师父?不许我说?”秦久脸上挂起冷笑,“你自己也想嫁给他吧!”
“是啊,是我想嫁给师父,是我要师父娶我的!他比你好一千倍!一万倍!”杜铮铮对着比她高出一个头的秦久甩出这句话,夺门而出。
我看了眼气得脸红脖子粗,却无所作为的秦久,急忙跑出去追杜铮铮,她要是就这样跑出门,杜云卿再给我来个瓮中捉鳖,那所有的计划就都泡汤了。
万幸这个小祖宗只是跑到大门口,就被我及时捉住了。
“依依姐……”她伏在我怀里大哭。
“好了好了,不哭了。”我轻轻拍着她,心里头却烦躁不安起来,“你真的不喜欢你师父么?”
“我,我其实也不知道……”她一边抽噎一边纠结,“秦久……秦久太坏了。”
不知道,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我也跟着纠结起来,这丫头是又要变卦了,手下不由加重了几分。
“依依姐,你打我做什么!”她哭得更起劲了。
我连忙松手,心里好像有把火在烧,可是小不忍则乱大谋。
只能继续哄她。
到了夜间,我原以为杜铮铮要搬回来了。
没想到……
长夜漫漫,只能自己练功打发了。
练到某个地方总感觉吐息不畅,再往下走是天堑,强行继续便是头痛欲裂。
我躺在床上慢慢调息,喘气,恍惚间有个少年捧着我的脸,厉声告诫我不准再练下去。
不然就把我的武功都废了。
凭什么?火冒三丈,我一掌挥了过去,那个模糊的身影一点点消散在眼前,如同一阵留不住的轻烟。
再次醒来,天光大亮,眼睛酸胀难忍,枕头都湿透了。
分不清是泪还是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