恩怨是非
脑袋里有虫子是什么意思?就是脑中被人下了蛊,药王谷的人这样答复我。
不过我现在可没功夫思量这丫头的事。
“家主,杜姑娘这是怎么了?”翠嫣看着床上昏迷不醒的杜铮铮道。
“给她下了点迷药,省得她找麻烦。”我放下帷帐把这只小饕鬄关在里面。
这就叫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好好睡一觉吧,醒着就吃个不停。出门在外多时,大家都是节俭度日,杜铮铮这样不知节制大吃大喝的,惹来不少闲言碎语。
“家主,咱们这次过来带的东西不多,您将就着用。”翠嫣在妆匣里翻找出一支白玉簪别在我发髻上,娟秀的脸上又露出神往之色,“您戴着那副翡翠珈真是太有气派了,还有那套流苏金缕钗和雪花珠钿都好美……”
“明珠翡翠非我所求。”我覆住她的手,“你要是喜欢,等回去我叫人多打些首饰给你。”
“家主,翠嫣的意思是您戴着好。翠嫣一个丫鬟戴那些做什么?”翠嫣低着头,仔细检查我的发髻。
“也不是没来由就赏给你的,我想替你准备些嫁妆。”我笑盈盈地看着她,“还想要什么?你好好想想。”
“家主!”翠嫣手下一顿,神色也变得慌乱,“翠嫣,翠嫣想跟着您。”
“别说傻话了,你一辈子跟着我吗?”
我自己都不知道能活到哪天。镜子里的女人眼神瞬间变得哀伤,她能不能在这一天到来之前,把所有人所有事都安置好?
“家主,您怎么了?”翠嫣像是被我的样子吓到了,急急下拜,“翠嫣愿意一辈子都追随家主。”
“我明白你的心。主仆一场,这也是我的心意。”我扶起她道,“你先下去吧。去看看唐泗醒了没有?那边柜子里有个盒子你去拿给林家嫂子,让她以后行事注意着些。”
梳好头,上了胭脂,敛去悲伤,镜中人明媚如许,清早的阳光轻轻抚摸着她脸,像摸着一朵绽放在枝头的花,一切都是那么美好。
唐泗,是整个唐门里唯一不与我假以辞色的人。
即便是经常给我使绊子,挑衅我的唐阿姗见了我还得在脸上挂上三分笑。冷面美人唐双双也极少敢与我正面交锋。唯有这唐泗……
“你这毒妇,有本事放了我!”他瞪着我,青筋梗起,一副要吃人的表情。
可惜身体却是五花大绑,由不得他自己做主。
“四哥,为什么讨厌我?”我低头饮了口茶,这茶味很淡,没滋没味。
就像我对着这唐泗一样,我对他提不起劲。即便他对着我破口大骂,也无法激起我的情绪。
“难道是因为婚约之事?这事怨不得我,你回去问问你的好掌门,是谁给园子里的机关动了手脚,让杜云卿如入无人之境,更何况你又对我无意,成不了婚对你我都好。”透过大门,我望着满园的花草,生机盎然。
“你别自作多情。”唐泗不屑道,“谁稀罕娶你?”
“那为什么?我想不明白。”我望着他笑。
“我且问你,老六夫妇的事是不是你做下的?”
“阿姗?也许是吧。”想起他俩的死,我便有些纠结,“至于唐清,我真不知道是何人陷害于我?”
“你……你简直丧心病狂!”他怒不可遏,“你可知人家家中还有襁褓幼儿。”
“她自己找死的时候,怎么不想想襁褓幼儿?她自己的孩子,她这个做亲娘的都不想,倒要我来想。”我不禁冷笑道,“唐文昭派她来的时候,怎么不好好想想,自己的孙子还没有断奶?”
“你无可救药!”唐泗又莫明其妙地骂了一句。
“四哥,我是家主。门中如有冒犯我的人,我本就有权处罚。唐阿姗是如此,你也一样。”我朝他瞥了一眼,警告道。
“家主可以罚我们,可若要取我等的性命还须到刑堂开堂过审,经六房长老同意方可行刑。”唐泗有恃无恐道。
“若是她想要我的命呢?”我叹口气道。
“性命攸关之事,容不得你信口开河。”他瞟我一眼,继续道,“阿姗的事先不提,那双双呢?她与你一样是唐门嫡系的血脉,她身上的毒可是你做下的?”
“你如何得知?”我疑惑地盯着他。
“是不是你?!”他又问了一遍。
“是我啊,我做过的事不会不认。不过那件事我也并非有意……”
“唐依依!”他大吼着打断了我,“你真的好生歹毒,你为了争家主之位竟然对自己的亲妹妹下此毒手!”
争?家主之位还有什么争不争的?
听他说话,我的头有点痛,只能抚着额头,好笑道:“唐泗,你为什么敢这么和我说话?”
“你这种家主,我不会认的!”唐泗冷冷哼道。
他这幅样子真是叫我哭笑不得,不认我?那想怎么样?让唐双双当家主么?
“好了,我不与你闲扯了。”我又倒了一杯茶,“今日叫你来本来是做些正事的,扯了半天,这茶总算凉了,咱们的正事也可以开始了。”
我端起茶杯朝他脸上泼去。
嘶啦一声,那张原本还算得上光整的脸上燎起了大大小小不少水泡,顿时惨不忍睹。
他啊的叫了一声,听着就很疼。
“唐依依,你个毒妇!”又是这句,我耳朵都要起茧子了。
“你放心好了,我唐依依从不做无解之毒。”我低头看着那张曾经冷峻的脸,“不过这毒和解药都是新制的,还没有人试过,今天就先叫你试试。”
“毒妇!”他无计可施,只能瞪着我又骂了一遍。
“你说得对,”我伸手去摸他的脸,被他偏头躲开了,“我这个毒妇手里要试的毒多着呢。你只管对我不敬,有的是厉害等着你。”
唐泗此人,一无本事,二无心眼,掀不起什么大浪,不过他的态度还是让我无比彷徨,无比困惑。
唐门现在究竟变成什么样了?
问了几个手下,都只说大家等着我回去呢!
可看他们的神色就知道,回去并不是一件那么简单的事。
翠嫣去了回春堂居然还没回来。她这几天也总是出门,好长时间才回来,我并没有咐她做什么。
难道连她都有猫腻?
我给床上的杜铮铮掖好被子,锁上门,披上斗篷戴好面纱向着回春堂的方向走去。
回春堂离我们住的地方并不远,几步路就到,越发增加我心头的疑惑。
众叛亲离,四个字若隐若现,每行一步都折磨着我的心。
刚打开后院的小木门,迎面便与翠嫣撞上了。
“家主。”她好像有点紧张。
“怎么送个药要这么久?”我冷着脸问。
“家主,我我在这里上……上了个茅房。”她低着头,声如蚊吶。
“上茅房,你这几日都在这里上茅房么?”我盯着她,“是什么事要你同我撒谎?”
她低着头纠结了半天,似是鼓起了什么勇气: “家主,您跟我来。”
后院一间偏僻的房间前,推开房门,昏暗的油灯下,只见一个身姿婀娜的美妇人正在给床上昏迷不醒的孩子喂药。
“家主!”妇人见了我恭顺起身。
走近一看,那孩子竟然有几分眼熟,是那天那个小乞丐。
枯瘦如柴的小孩,我上前弯腰探了探他的鼻息,竟然还活着,这孩子也真是命大。
“家主!”翠嫣在后面紧张地喊了声,好像我会做什么。
“你喊什么?”我蹙起眉头道,“就为了这事吗?”
为了这么件事翠嫣要同我撒谎?
“家主,翠嫣不知唐泗让这孩子做了什么?可他这么小,连话都不会说,一定是被逼的。”翠嫣着急道。
“我没伤这孩子,是唐泗。”
那天我见这乞儿神情像旺财,还喂他吃的来着,后来和唐泗等人一通打,我还以为他没命了。
江湖风浪大,一旦打起来刀剑无眼,这种的事太多太多了。
“是的,是的。家主您以前常说,咱们唐门有恩报恩,有仇报仇,但绝不伤害无辜之人。”翠嫣连连接上我的话。
以前?那是没当这个家主的时候,才能唱出这种高调子,现在,谈何容易。
我听着翠嫣的话,只能无奈苦笑。
凡事无绝对。若说有恩报恩,若无唐门,唐文昭唐泗等人便与这乞儿无异,可他们如今自居功劳,忘了自己的身份。
若说有仇报仇,杜云卿的那些仇我能报吗?报不了的仇只能放下。
至于不能伤害无辜之人,什么样的人算无辜?动手之前并不容你思考再三,动手之后纠结悔恨也是无用。
形势所迫,事从权宜,事况紧急,忍辱负重……要顾及的事多了,这些词便会时时刻刻左右着人的决策。
那个快意恩仇的年纪早已经过去了。
“他醒过吗?”我摸摸小乞丐头顶稀疏的头发。
“回家主,醒过两回了。”吴氏答道。
确认过林家可以收留他,我带着翠嫣离开了,回去的路上,两个人默然无言。
唯有蝉鸣蛙语。
“翠嫣,你说若真是有人利用幼童来对付我,我不得已出手,这事是不是也怪我呢?”我问出了思考已久的问题,“或者说如果此人无知无识,却对我造成了威胁,我能不能除了他?”
“家主。”翠嫣在身后唤了一声,自责道,“是翠嫣的错,翠嫣说错话了,请家主责罚。”
我回身扶起她,尽量和颜悦色些:“你这么紧张做什么?在你心里我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若我如此狭隘,你又何必跟着我?”
“家主,奴婢自小就跟着您,自然是知道您的为人,明白您诸多不易。奴婢只是想着那不过是一个小要饭的,就不要再让家主分心劳累了。”翠嫣低着头,娓娓解释。
“这才是你的谬处。我知道你不爱说话,但是不说话并不代表心里没有想法。如果你觉得自己心中所想是对的,大可与我直言,我要的并非唯唯诺诺的手下。但往后切不可擅自专行,更不能阳奉阴违有所欺瞒,这是我的规矩。你若是受不了,觉得不自在,等这次回去我就给你挑个好夫婿,你自去过你的日子。”我瞧着她叹气。
“翠嫣知错了!”翠嫣急忙道,“没有家主,唐门只怕要分崩离析,翠嫣哪还有自己的日子可过?”
“分崩离析也有分崩离析的活法,你跟了我这么多年,我自然会将你安置妥当。”我瞥了她一眼,道出了另一种可能。
“家主万万不要再说这种话,家主在哪里,翠嫣就在哪里。”
“这就是了,我在哪里你就在哪里。别人都知道你是我的人,会透过你的一言一行揣度我的意思,你明白吗?”
“明白了,翠嫣记下了。”她连声应是。
翠嫣从七岁就跟着我,贴身照料我的生活,尽心尽责。不过今时不同往日,如今的我早已不是昔年那个简单无忧的唐家大小姐了,她若继续跟着我以后便要过危机四伏,如履薄冰的日子。
不知道她明不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