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媒婆到底是见多识广,一进杨家大门,就高声唱贺开来:“哎呦喂,喜事,天大的喜事呦!”
“这就是杨姑娘吧?哎呦呦,一看就是富贵无双的面相,这辈子,都是享福的命呦!”
媒婆一番唱念做打,把事情倒的个明明白白。再加上周怀林从旁佐证,杨家人个个面露诧异,围观众人也是惊诧连连。
“御史是几品官呀?”
“都是前朝的官了,几品有个屁用!”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你看看人家柳松这一院子的聘礼,人家拔根汗毛都比咱腰粗!”
……
媒婆先是将柳松和杨金叶一顿夸赞,说的天上有地上无的。最后直奔主题,一锤定音:“您二位看,这大婚的日子就定在二月十六如何?”
“这是不是太赶了?”翠花婶子算算时间:“二月十六,也就不到一个月。”
媒婆心里为自己鼓掌,没反对,只说时间不合适,这事不就成了嘛!
“那就二月二十六!”媒婆一拍手:“就这么定了!这是柳郎君带来的聘礼,看看,布料,首饰,瓜果点心……这一院子全都是。”说着话,她掀开一张红绸:“你们瞧瞧!还有聘银,一百零一两,百里挑一。你这准女婿,够用心吧?”
豆腐杨两口子本就被这一院子的聘礼惊到,又被柳松的身世震惊,现在,又被这一整盘白花花的银锭晃花眼。豆腐杨差点儿站不稳,一屁股坐到地上。
围观众人哪里见过这么多银子,咋舌的说不出话来。
“这金叶看上去,也就这样吧。”
“这么多银子,都能娶十个八个媳妇了!没长辈就是不行,这小年轻花钱没个分寸,早晚把家底败光!”
“那衣服料子,在太阳下还闪光呢,真好看!”
……
有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的,有羡慕的,有后悔的,不一而足。
这里面就属郑婶子最难受,她热闹没看完,人就捂着心口回家了。她原本打算着,只要搞臭杨金叶的名声,等她嫁不出去,自己再施舍般的上门为自家郑旺说亲。她家郑旺前头和五里堡李木匠家大女儿的婚事,最后没商议成,还折了六两银子,那家明显就是用闺女在骗聘银。
郑婶子恼恨,却也不敢将事情闹大,生怕那家人会抓她家郑旺的把柄去告官,说她欺辱妇女。最后思来想去,这才走了这一招棋,想着到那时,还有他杨家拿乔的份儿吗?如今可好,一竿子把人家两个有情人支到一处去。
她回家便躺到炕上起不来,一整个春天,人看上去都蔫蔫的,瘦了好大一圈。
直到杨金叶和柳松婚后搬去镇上,见不到人,她这才慢慢好些。不过,这都是后话。
倒是金叶夫妻,确确实实救了栓子一命。
那时已是盛夏,麦子即将成熟。
据栓子后来回忆,他那天从私塾回家,在路过下溪村时,发现刘大丫怀里紧紧抱着红色的什么东西,鬼鬼祟祟的走出家门,朝山脚而去,一路不停回头张望。他那时也不知为何,便跟了上去。
等他追到小河边时,只见刘大丫抱着的东西已经不见,她望着水面,神经兮兮的念念有词:“都是你娘害的,谁让你日日吃药,还想用我给你换药钱?你要怪就怪她,都是她害你的……”
栓子忙近前查看,只见扔到水中的是个襁褓中的婴孩。那是陈红霞后来生的那个孩子,听说是早产,本就身体不好,如今才满月,又遭这一劫。
婴孩的哭声十分细弱,因着呛水,哭声时有时无。
栓子急着找棍子想将襁褓扒拉上来,他一边大声呼救,一边探着身子去够水里的襁褓:“来人啊!救命啊,救命啊!……”
刘大丫起初见到栓子还十分惊慌,可对比二人的身高,那股畏惧感慢慢消散,加之栓子是陈红霞的儿子,她将对继母的恨,通通转加在她的孩子身上。
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她奋力一推,将救人的栓子也推入河中。
万幸的是,河边的小孩,大多都识水性,会几下狗刨。可那日栓子背着书篓,影响他行动,河岸又湿滑,他抱着婴孩,无论如何也爬不上去。只得扑腾着在水中大声呼救,即使这个时候,他还不忘将捞起来的婴儿举到水面上。
栓子的高声呼救,引得去上厕所的陈红霞注意,也引得回娘家的金叶注意,三人急急朝这边赶来。
而那刘大丫一听来人的脚步声,知道是大人,便急慌慌的跑走了。
陈红霞第一个赶到河边,她看到眼前的场景,简直目眦欲裂。
“娘,救我!”栓子急声呼救,他在水里折腾这一会儿,呛了些水,早已失了力气,面色苍白。
陈红霞扑通跳下水,就在栓子庆幸之际,她先救走了栓子手中襁褓里的婴孩,只留给他一个转身的背影。巨大的失望将栓子掩没,他的头没入水中,奋力扑腾着才堪堪露出水面。
幸而此时金叶夫妻赶到,两人将栓子打捞上岸时,他已经昏迷,还是金叶用梦里的学到的技巧为他急救,才让他捡回条命。而栓子自从醒后,就一直呆呆的,眼神空洞,不言不语。
“春桃,不好啦!你家栓子出事了,他掉河里啦!”村人远远跑来,急急高声喊道。
脑中嗡的一声,春桃当时只觉得天旋地转,整个人站不稳便要朝后摔去,幸而扶着门边这才站稳。她急忙回头看了眼,见周老爹没出来,应该是没听见,她快步跑向来人:“婶子,小点儿声,我家栓子怎么了?他在哪儿……”
“他没事,他人没事!”婶子也怕惊着周老爹,再出个意外,压低了声音。她跑到气喘吁吁,扶着膝头大喘气:“下溪村刘屠户家,你快去看看吧!”
一路上,春桃从婶子口中了解到事情始末,越听她越来气,心中后怕不已。
刚到刘家,还未走近,便看到一群人围在他家门口。
“这大丫平日蔫耷耷的,真是看不出来。”
“小小年纪,就敢杀自己弟弟,这样的闺女,生下来还不如直接溺死!”
“我看呀,都是这刘老婆子和她家大儿媳妇,一天天闲着没事,老给大丫说老二家的坏话,这下好了吧?惹出这事。”
“还是怪大丫心毒!”
……
周怀林和庞武一身公服,正要压着被反绑双手的刘大丫离开。
春桃拨开人群,一个箭步冲上去,照着这丫头就是狠狠的一巴掌,将她打的摔翻在地,连滚几个跟头,嘴巴鼻子血水横流,一时站不起来。要不是有周怀林拦着,春桃恨不能再补上几脚:“你怎么这么恶毒?我家栓子招你惹你了,你这种害人精,你就等着被砍头吧!”
刘大丫低着头,抬眼忿恨的瞪向院里的陈红霞,看到她怀里的襁褓时,露出个诡异的微笑。
围观之人看到她这个笑,骇的齐齐后退几步。
“她这是疯了呀!”
“真吓人!”
刘家屋里哭声震天,是陈红霞的声音:“娘的猫儿呀,你睁开眼睛看看娘!你看看娘啊……”
陈红霞新生的这个孩子本身怀的时候就不顺当,后来又早产,她便给孩子起了猫儿这个小名。人常说,猫有九条命,她希望她的猫儿能够平安长大。
“栓子呢?栓子呢?”春桃抓着周怀林的手腕,急切的找寻栓子的身影。
“三婶!”栓子从门里钻出来,他身上裹着毯子,脸色苍白,头发还未干。
“栓子!”春桃一把将他搂入怀中,紧紧的抱住,眼泪止不住的落下,触到他身上温热的体温,悬着的心,这才缓缓回落:“你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三婶,我害怕……”栓子靠在春桃怀里,闻着她身上熟悉的味道,心底的委屈和恐惧这才释放出来,一时哭的停不下来。
周怀林上前,将两人紧紧抱住:“不怕啊,三叔三婶都在呢。”
落水之后,栓子病过一场,病好以后,好似一夜之间长大了。
虽然刘家失去一个婴儿,刘大丫也会被秋后问斩。可春桃依然去他家,让她家赔偿栓子的书本笔墨:“总共二两银子,你们要不给,这猪圈里的两头猪我直接提走,还有这几只鸡,一并给我家栓子补身体。”
“哎呦,这可真是不让人活了呀……”刘屠户的老娘坐在地上撒泼打滚,她头发花白,看上去老了许多。春桃丝毫不为所动:“少来这一套,今天,你不给钱,就用这些猪和鸡抵债。谁让你家出个杀人犯呢!”
一提到杀人犯,刘屠户的老娘像是被掐住脖子,连哭嚎都失了气力。
因着刘大丫,村里人都不愿跟她家来往。
原来,有一天夜里,那刘大丫偷听到刘屠户和陈彩霞的谈话。两人听说镇上王员外家招丫鬟,便商量着将刘大丫送去做两年工,赚钱给猫儿抓药吃。后来又说起王员外新纳的十二房姨太太,说是光彩礼就有五十两,不知这十三房会给多少?
那刘大丫没听全,以为是要将她送给王员外当十三房姨太太,这才起了歹心。
刘家再后来的事情,春桃是听桂香说的。刘家没过多久便分家了,刘屠户带着陈彩霞和刘耀庆搬去别的地方,至于去了哪儿?没人打听。
三年后。
周家小院早换了光景,地面用青石板铺就,柴门换成两扇厚木门,偏房的屋顶都换上新瓦片,墙面刷着白灰,看上去亮堂堂的。围墙上探出脑袋的喇叭花,粉色,紫色,白的,在纤细的绿藤上,开的格外娇艳。
“爹,爹背我,背我!”大宝抱着周怀林的腿,像只小猴似得往上爬。
“我高,我高!”二宝趴在周怀林肩头,搂着他的脖子兴奋尖叫。
“爹,爹!”大宝急的直跳脚。
“大哥来抱你!”栓子掐着他的腋下,将他高高举起,喜得大宝咯咯笑。
九岁的栓子,一身素色书生衣袍,眉眼长开了,是个细瘦标致的少年郎。
“你小子真霸道,爹不是刚背完你吗?现在该轮到二宝了。”周怀林捏了下大宝的小鼻子,他傲娇的将头扭去一边,亲昵的蹭蹭栓子,奶声奶气道:“大哥最好!”
二宝见状,学着他的样子,小猫儿似得蹭蹭周怀林:“爹爹最好!”
两兄弟虽是双胞胎,大宝的眼睛像春桃,一双杏眼,看人时水汪汪的,能把人心融化。二宝的眼睛狭长内双,和周怀林仿若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别闹了,洗手吃饭啦!”春桃在厨房喊了声,几人呼呼啦啦的往厨房冲去。
“我端碗!”这是二宝。
“我端筷子!”这是大宝。
“筷子不用端,是拿筷子。”栓子笑着纠正道。
周怀林走到春桃身旁:“娘子,我来端粥盆。”
粥盆最重,春桃笑看向他,两人相视一笑,自是一室的温馨甜蜜。
春桃生大宝和二宝时,头胎本就艰难,再加上还是双胎,生的便格外凶险。
那一夜,周怀林就跪在院中,他朝翠屏山的方向跪了一夜,若山上真有神仙,他祈求神仙保佑他妻儿平安,他愿一生虔诚供奉。
鸡啼时分,春桃顺利生下大宝,太阳跃出地面的那一刻,二宝也出生了。从那以后,每年两兄弟生日那天,周怀林都会去山脚跪拜上供,风雨无阻。
真的是否爱一个人,不能看他说什么,要看他做什么,爱在于行动,事事有回应。
周怀林和春桃的一生,都在用行动表达对彼此的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