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这是松子糖，又不是松子药。
不管用是什么意思？
萧瑾谦总不会是因为血糖低所以才爱吃糖的吧？
况且他吃不管用，难道她替他吃就管用了？
鱼知乐疑惑地瞅了一眼萧瑾谦，却被他的目光攫住，心里不由地一软。她将松子糖放入口中，香甜酥脆，她眯起眼睛，满意地点了点头。这些松子糖里的每一颗松子她都有仔细挑选，剥得整齐，糖也比往常挂得好，是她做过的最好的一批糖。她特意留了一罐子给萧瑾谦。
“很好吃呀，你不喜欢吗？”
“喜欢。”萧瑾谦低着头整理书案上的纸笔。
“喜欢为什么说不管用？”
“大概是吃的不够多吧。”萧瑾谦重新布置上纸笔，“你今天想学什么字？”
“其实……”
“阿鱼！”
萧瑾谦头也未抬，笔尖落在砚台里，力道有些重了，溅起了几滴墨汁。
其实学习确实挺重要的，是吧。
“其实我觉得学习要有条理，不能东学两个字，西学两个字，我们就……”鱼知乐左右一打量，拿起一本书，“我们就按照这本书来学吧。”
萧瑾谦放下笔，“我吓着你了。”
倒也没有，只是听他突然那般急切地唤自己，原本鱼知乐想说的话便一个字也说不出口。
萧瑾谦拿出帕子擦擦手，接过鱼知乐手里的书，“这本书你现在来学有些深了，我带你去寻本别的书吧。”
他领着鱼知乐下到八层，鱼知乐这才知道摘星台原来还是座“图书馆”。
八层的楼梯口有两扇门，具是藏书阁，萧瑾谦带鱼知乐走进左边那扇门，里面整整齐齐地摆满了一排排五层高的书架，每排书架之间相隔约一臂距离。
“这里有多少书啊？”鱼知乐摸着一卷书，上面还有少许灰尘。
“摘星台二、四、六、八，共四层，具是藏书阁，约莫藏书八万余卷。”萧瑾谦向更里面的书架走去，从其中一个书架上拿起一本薄薄的书册。
“八万余卷？那都是谁在打理？”
“我若得了空，偶尔会打理，若不得空便放着积灰吧。”萧瑾谦吹去手中那本书册上的灰尘，又用帕子擦拭干净，才递给鱼知乐。
“真是……太糟蹋东西了。”
“这些书被放进来前，外面的人便知道不会再看它，重要的书卷都抄有副本，又有什么值得可惜的呢。本就是被抛弃的，放着不让这里显得太空罢了。”
“这不是在养虫子吗？”
“放了驱虫的药囊。新国师入主摘星台时会有三千童子清理摘星台。若有书卷虫蛀残缺，那时便会将其更换掉。”
鱼知乐知道大启的国师是终身制，自成为国师那日起，一生都是国师。
她翻着手中的书，有纸张在阴暗角落放置许久后的陈旧的霉味。
“你若觉得难闻，放我那里先晒几日后再学。”见鱼知乐细眉微蹙，萧瑾谦不禁开口说道。
“不用，我就是觉得相隔太久了。”
哪怕是书，也会失落的吧。
“不会太久。”萧瑾谦背着手，领着鱼知乐出了藏书阁，“历来也不过是一二十年。”
鱼知乐驻足站在原地，鼻子有点酸。
“怎么了？”萧瑾谦问。
鱼知乐按下突如其来的泪意，胡乱回答道：“偶数层是藏书阁，那奇数层做什么用？”
“三、五、七，共三层是储物阁。”萧瑾谦领着鱼知乐又往楼下走，“大启将摘星台当作是天的倒影，所以整座楼台自上而下为人、万物、天，国师居于九层，是近天之处，也是人居之处。八至二层藏书储物，是为万物。而第一层则是天居之处。”
萧瑾谦带鱼知乐来到七层储物阁门口，只打开门让鱼知乐看了一眼，这里也摆放着一排排的五层木架，但上面是一些陶罐，瓷罐，还有金属器皿和兽骨等等……，再远一点的东西鱼知乐就看不清了。这里像是个常年无人造访的古玩收藏室，灰尘明显比藏书阁要大得多。
听萧瑾谦说到摘星台的一层，鱼知乐忍不住有些好奇。
她来摘星台，进门便是楼梯，直通二层，一层是没有入口的。
没等她问出口，萧瑾谦便带着她继续往下走。
“从外面无法进入一层，一层的入口位于二层的藏书阁内。”
更具体点说，是在二层左侧藏书阁中间的一个书架下面。萧瑾谦将那个书架推到一边，然后按下地上某一块木板，再扣住木板边缘提起一块由几块木板组成的，大约一臂宽的方形地板，下面果然露出了台阶，还有隐隐的亮光。
萧瑾谦抬步向下走去，鱼知乐也跟着下去。
台阶两边无栏杆。
萧瑾谦侧身抬起胳膊，“这里台阶陡峭，你抓住我的胳膊。”
鱼知乐依言将手放在他胳膊上，他衣裳外面罩的那件外纱丝滑，鱼知乐要拽紧了才能抓住，难免就将他的衣裳扯得有些凌乱。也不知怎么的，昏暗中，鱼知乐竟然能看见他那被拽歪了的衣领下露出的苍白的脖颈，和一截消瘦的锁骨。
她下意识撇过眼去，却见台阶下面星星点点的光芒，蜿蜒如星河璀璨。
而在“星河”两旁，堆满了金银。
萧瑾谦带着鱼知乐来到台阶底层。他放下胳膊，无意地理了理衣领，踏着金银走到“星河”边，从里面捞出一捧，示意鱼知乐用手来接。鱼知乐双手合捧接住，是一捧珍珠混着大小不一的夜明珠。
“大启视明珠为星，金银为日月之尘。这里便是摘星台的天居之处。”
鱼知乐环视四周，真如坠入浩瀚星空一般。
“可真是……有钱。”
“大启国师历来是以天下养。”
“你是说这都是你的？”鱼知乐有些惊讶。
“整座摘星苑都是国师所有，或者说历代国师都归摘星苑所有。国师终其一生不能出摘星苑，自入苑之日起，断绝亲族，亦不能娶妻生子。身死以后，若无诟病，就能埋于摘星台下，天居之处也是历代国师最终的魂归之处。”
鱼知乐脊背发凉，双手一松，手中明珠全都落于“星河”之中。
“吓到你了？”萧瑾谦拎着鱼知乐的袖子一角，将她往楼梯上领，“都是空壳而已，摆在哪里都是一样的罢了。”
不一样！鱼知乐想起五年前那个月下的少年对她说的“你走吧，我出不去。”
七年后，她尚能出宫。
而萧瑾谦，难不成生死都要被囿于摘星台一处吗？
不，萧瑾谦出过摘星苑，他去了祭天典礼。
“但你出了摘星苑！”鱼知乐说。
萧瑾谦回过头看着她的眼睛，转而含笑说道：“是的。我出了摘星苑。”
回到二层藏书阁，萧瑾谦将一切归于原位，又对鱼知乐说：“今日不学字了，书册先放在我这里，明日你来我再教你。我这里得了一些百合茶，我们去浮梦亭坐坐，我煮给你喝。”
鱼知乐点点头，跟着萧瑾谦来到浮梦亭。
两三杯百合水喝下肚，鱼知乐镇静下来，心里又多出了许多疑问。
“你说国师离世后，无诟病就能埋于摘星台下，那有诟病的？”
“大抵就是曝尸荒野吧。”
鱼知乐背后又是一寒。
“怎么会有诟病呢……”
“或许是因为苍天无情，日月冷心。”萧瑾谦平静地回答，为鱼知乐又舀了一勺茶水。
鱼知乐有些恍神地端起茶杯。萧瑾谦连忙按住她的手，又如针刺般地迅速收回。
“别再烫着了。”他嘱咐道。
鱼知乐这才回过神看向自己的手，面颊不由地有些热。她赶忙转过头，尴尬地去看一旁的夜明珠灯盏。夜明珠灯盏散发着青白的光，让她又想起了新的话题。
“大启不产良玉吗？怎么不见摘星苑用玉？”
整座摘星台堆满了珍宝，就连摘星苑的小径两旁都是夜明珠，却没有见到半件玉器。
“摘星苑不用玉是因为大启视碧玉为神之骨，国师乃奉天神体，自己的骨头就该是碧玉塑的。皇族佩玉是祈求上天庇佑，国师佩玉未免是自求多福了。”萧瑾谦舀尽最后一勺水，“可惜没人敢挖出天居之处的骸骨……看看那里究竟有玉没有……”
萧瑾谦侧头见亭外已无月影，便熄了炉中火，“我送你回去吧。”
鱼知乐沉默地跟着萧瑾谦来到院墙边，登上木梯时听见萧瑾谦在背后唤她。
“阿鱼……”
鱼知乐转过身，疑惑看他。
“明日我在这里等你……”
猝不及防地，鱼知乐的心脏好似被什么东西击中，下意识开口：“好。”
回到自己的小屋，鱼知乐辗转反侧地消化今天听到的所有事，不知不觉间睡着了。
梦里她来到一处垂帘翩眇的深屋，一层一层纱帘和珠帘之后，萧瑾谦穿着单薄的中衣背对着她坐在那里。
正当她犹豫不决，不知道是该非礼勿视还是该我的梦境我做主时。萧瑾谦转过身来，他左手执一柄滴着血的匕首，右手小臂上一道割伤深可见骨，血肉模糊。
他抬眼，目光平静，淡淡开口：“原来我的骨头竟不是玉做的。”
鱼知乐顿时从梦中惊醒，身上冷汗涔涔。
一整天她都恍恍惚惚，甚至忘了给小白龙喂饭。小白龙不满地在厨房外绕来绕去，喵喵叫个不停，李嬷嬷实在听得烦了，从厨房里捡了一块肉干丢给它，回头看鱼知乐傻愣愣地盯着火瞧，一动不动，李嬷嬷推推她的肩膀，“发什么愣？去把院子里的柴劈了。”
鱼知乐劈了一下午的柴，累得精疲力尽，才算缓过神来。
她擦着额头看向远方，摘星苑矗立在后山上，森然如泣。
正当此时，小白龙叼着没吃完的肉干从外面进来，躲到了鱼知乐身后，紧接着一个身影从转角处现身，乍一眼，鱼知乐吓了一跳，还当是萧瑾谦来了，再看便发现来人只是与萧瑾谦有几分相似罢了。
他身着玄色四爪蟒袍，脚蹬绣金云纹皂靴，头戴镶金玉冠，怀抱一只黑色异瞳长毛狮子猫，一看便知身份不凡。
衔月宫从未有这样的人物驾临，但鱼知乐毕竟已经在大启皇城呆了五年。
她很清楚，这种情况跪就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