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兄弟与我的妹妹......
白宛上前一步:“这是我在蜀中找到的一个丫头,她和小哈很像,一根筋的,你们放心吧,我在这边也过得很好。”
生死之隔,不过一寸之间。原本规划好了往后的余生,谁料一转瞬就是天人相隔。
生命不过一只蝶般脆弱,薄如蝉翼,可以被风轻易折断;又顽强如飞蛾扑火,心中有光明的向往,逆风也能迎面。
昨日之故人已不可追,来日的生活仍可继续。白宛只能带着他们的记忆,在这陌生的土地,继续展翅。
两旁的几株月季,却应连日的干旱耷拉了下去,江水便去周边的小溪打点水来。
周围环境清幽,江水自打来了这边,心中便有隐隐的不安,许是这几日变数太多,她多余忧心了罢。
打好水回去后,江水看见白宛旁边一个熟悉的身影,正是裴回。
他今日穿一身墨色,和初见时一样,袖口和衣领边嵌着金丝。他正扶着白宛,聊起当年的往事,也只有今日,他们才能畅聊一下往年,不至于沉溺于过去,将日子过得混混沉沉。
“那次我打了胜仗,小哈闭门不来见我,你和姨父也不管她,后来她一脚将房门踢开,一身戎装,要与我决斗。”裴回脸上带笑。
“她哪打得赢你,不过你左右让着,还白白挨了几掌。这姑娘被我们惯的任性了些,拿着真枪就与你打斗,害得你手臂上落下好大一个疤痕,本是打了胜仗,还白白受了伤。”白宛接着回忆。
拉着裴回的手,掀开袖口,一道长长的划痕如一根扭曲的虫,长在了他手臂上。
“白姨就不懂苦肉计了吧,小哈见我流血了就惊慌地忙收了手,不然,气急之下,她会受伤的。”
“后来你又下厨炒面,你姨父和小哈都好你的厨艺。”白宛语气里满是惋惜。
他们聊了很久,江水站在旁边听了很久。
还有一回裴回打西凉叛军,小哈悄悄蹭着裴回混进了军营,周围的弟兄见了还以为是裴将军带来的新兄弟。
没想到裴回在战场上认出了小哈,她虽未女子,却身手矫健,勇毅过人,一马当先,痛快去了好几个叛徒的命。
可女子的力量终究是要弱些,她被一敌军险些砍中,头盔落地,乌黑长发散落开来,杀红了眼,嘴角仍流着血。
那人见是女子,先是一愣,却也不管,直直向她刺去。好在裴回及时赶到,可小哈仍不肯离开。
两人并肩作战绞灭了西凉的叛军,成就了当时的一段佳话。
后来小哈才发现裴回当时替自己挡枪时已然受伤,却一直不吭声,又一声不吭女扮男装在军营里照顾了裴回很久。裴回撵也撵不走,最后索性让兄弟们在军营里衣冠周整些,照顾一下小哈。
他们在西凉的日子,除了打仗,过得十分安逸,这让江水想起蜀中裴回对自己说的话。
原来那不是向往,是在回忆,回忆他们一起的时光。
江水心中不免有些黯然,白宛侧头看见自己后,忙不迭重新挂上微笑上前。
她知道有时候在最亲近的人面前也需要隐藏,不是虚与委蛇,假意迎合,而是不让对方担心,自己的小姑娘心思自己消化便是了。
自小的经历让她明白,没有人有责任关照她的心情,不过是在脸上挂的好看些,省去许多麻烦,她也逐渐习惯。
裴回看见了江水眼中一晃而过的失落,见她掩饰后,却也没言语。
一路上,两人都不说话,倒是江水先受不了了,将头探窗户,看着路边的小商贩。
有想吃的,让星月快快去买了些,不忘和裴回分享;看见杂耍的眼里尽是新奇,拉大了窗帘,侧身让裴回看。见裴回话一直很少,也不问为什么,一会儿回忆起蜀中的趣事,一会儿憧憬自己未来的小侄。
她倒是似乎从来不懂得悲哀,眼里尽是喜悦。
到了府上,裴回又被叫去校练场,说是有些公事要处理。
一张冷脸离开,江水这才长长舒出一口气,敛去笑容,回到自己院子里,准备将今日在山上新摘的叶子给那揪甲换上。
那揪甲却一动不动,终究还是离开了。
它这一生,被强行与不合适的揪甲放在一个盒子里,又带到了完全不一样的地方,想必这里的树叶也与蜀中不同。
江水默默盖上盒子,让星月拿来小铁锹,埋在了院子里的树下。
裴回想让江水真诚相待,一直没问山上的事情,回去后本想继续冷战,却见江水呆呆坐在门槛前。
她一有心事就把自己团成一团,缩在地上,还是一点没变。
“刚营中军用出了些纰漏,才急急让我去清点,怎的一会儿不见,就成了这幅样子。”
裴回也蹲坐下来,两人并肩与屋檐下,外头开始点点下起了细雨,雨声清脆。
“最后一只揪甲死了,”江水木木地说,“他们原本不适合,非被我凑在一起,这才草草了了这生。”
“你可知道雌雄两只揪甲放在一起,若是不和,会有一战,一只迟早会咬下另一只的头。”
江水惊愕。
裴回接着道:“所以这两只,并不如你所想,兴许是这只雌的舍不得雄的,忧伤过度呢?”
雨声渐大,低落在地上铺了一层水,每一滴又荡开无数涟漪,耳边只剩雨声,唯觉空灵。
“今日山上,你可有话想说。”裴回定定看着江水,眼里有些怒气。
江水有种被看穿的感觉,悻悻地说:“倒是没什么,只觉你们之间有太多回忆,我似一局外人,也不好打搅了你们,不免有些空虚罢了。”
说罢,她又挤眉弄眼缓和气氛:“好了,饭菜应该差不……”
江水说着正要站起身来,右手被裴回重重拉住,一个趔趄跌坐在他怀里。
裴回无可奈何,爱抚地揉了揉江水紧皱的眉头,叹了一口气:
“你有什么心事尽可告诉我,我们原是夫妻,不必再相从前藏着。我与白姨一家是旧交,在西凉时,他们很照顾我。小哈是他们的女儿,白姨虽说你们相像,可我却不尽然这样想。小哈比你要莽撞些,冒冒失失就上战场,也不看自己几斤几两。”
说到这里,裴回轻笑:“她就像是一个弟弟,头发还没长全,拿起刀就与我拼命,她若能活下来,应是巾帼。”
说罢裴回拍拍江水的头:“你们从小经历不同,你多了许多谨慎与小心,骨子里是一样的冒失,你却更为周到。在茶馆里当伙计,你比起那些男子毫不逊色;在京城管理茶楼,你也事事亲力亲为;依你的鬼主意,侯府应是可以逃出去,但你考虑太多没有逃;我处处骗你,你却也嫁了进来,因为你怕。”
“你知道自己力量不够,你有想保护的人,只得妥协。我这才能顺利娶了你。我喜欢的,是那个敢作敢为的江水,是能靠自己混的风生水起的江水,不是前怕狼后怕虎的宋冬华。你若对我不满,劈头盖脸骂过来便是,我不会还手。”
被这真诚的表白打动的稀里哗啦,江水忍着不让泪水流下来,奶嘟嘟的小嘴里蹦出:“裴回,你混蛋!”
她的疑虑,她的退让,她的防备,裴回都看见了。江水如同一只刺猬,稍感敌意,便会退后。他只有一件一件脱下铠甲,也卸去了江水的抵抗。
都城门紧锁,时刻警备,谁能突围成功。总要先有人卸下防备,将真心放于面前,冒着万箭齐发的危险,敲开她的心。
裴回俯身堵住了江水的话,江水也毫不逊色,将他嘴角咬破,又低低抽噎。
斜月沉沉,雨声依旧。这一吻,带着泪与血,带着过去的记忆与未来的向往,是两个人的和解与交融。
这一次,裴回少了野蛮的入侵,随着潺潺水流,温婉细腻。
屋内点了松香,清新而雅致。雾色氤氲,远处江边波涛汹涌,惊涛拍岸,卷起千堆雪。
缠绵悱恻,落月摇情。晚饭狠狠推迟了三个时辰才上桌。
“哦,江山要回来了,打了胜仗,立了大功。”裴回面无表情一边往嘴里夹菜。
怎么每次有什么事情都会被这种事情给耽误啊,江水尴尬。
“那可太好了,不过哥哥有受伤吗?他还能赶上嫂子临盆吗?”江水聊起自家兄弟,话匣子就打开了。
这些裴回哪知道,江水被裴回狠狠盯了一眼,便乖乖夹菜,不再吱声。
她知道江山回来了,裴回定是会让自己见上一面的。
吃饱喝足后裴回又上瘾了,外头雨声渐小,江水心情也转好,遂顺了他的意。
还好这小子知道第二日需上朝,没有过多折腾自己。
迷迷糊糊中,江水仿佛还说了一声:“裴回,好像嫁给你也不错。”随即又钻进他温热的怀里。
也隐隐听见裴回答复她:“还好我先提亲,不然便宜了余文那小子。”
月落日升,雄鸡叫日,怀里的姑娘还睡得沉,紧紧抱得裴回脱不了身,也不愿起。
裴回生生在这温柔乡内磨蹭了半晌,穿了衣裳,饭也来不及吃,直直奔马上早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