蜜里调油
春日潮平,两岸开阔,青山对出,卞舟游湖。
只等那潮退月落,裴回才逐渐消停。
昨夜露重潮湿,两人互相咬耳,虽他尽力照顾到江水,不时轻柔在耳边安抚,江水偶也感到撕心裂肺的疼。
船到桥头,看不清汀上白沙,模糊了空里流霜,只一弯孤月,晃眼而皎洁。
裴回看着怀里的江水,幸福的暖意涌上心头,嘴角快要咧到脑后。他稍微坐起,头靠在床栏上,眼中满是深情。
此时江水向侧边犯了个身,缩向床边,离他而去。裴回略微皱了皱眉,便毫不客气将江水拦腰抱起,放在自己身上。
裴回的手在战场上磨砺,十分粗糙。姑娘家的娇嫩身体怎么受得了。
江水迷迷糊糊睁开眼,发现自己趴在一起伏的胸膛上。因常年训练,不再白皙,如海中暗流,紧致有力,深邃而宁静。
胸口有几道疤痕,许是昨晚光线太暗没看清楚。触目惊心的,足有一巴掌长,细长的一条,可以想到当时皮开肉绽的场景。
江水朦胧地睁眼,用手去比划那伤疤,心头不由地一痛。二十来岁的少年怎的一声不吭,就受了这许多苦。
“害怕吗?”裴回替江水捋了捋额前胡乱的头发,眼里尽是温柔。
江水摇摇头,轻轻吻了那道疤痕,侧脸继续贴在裴回胸口,听里面心跳一起一伏。裴回反而有些害羞,心跳逐渐加快。
江水听出了些不对劲,按着他,些微撑起来些,看看裴回害羞的模样。
他也露了怯,撇过头去,只是呼吸逐渐急促,眼睛在屋里胡乱瞟。
江水用力一撑,吻住裴回嘴角,抱住他,在耳畔轻声:“裴将军害羞了。”
江水只感到一阵天旋地转,又处于这头饿狼的下风。
闹了好半天,两人才起来,进屋收拾的丫头看见这乱遭遭的一片都红着脸,低着头顾自地收拾,不去看着新婚的粘腻夫妻。
“我原就不愿嫁给余文。我对于他而言,不过是侯府的嫡女,谁做这个嫡女都可以,不过我恰巧在外头野过一段日子,他看着新奇罢了,到头来,还是和我母亲一般,一辈子锁在这宅斗中。”
江水看着镜中自己面色红润,想起昨夜未完的话题,补充道。新婚夫妻之间最好不要有过多猜忌。
“我早与你说过,嫁给我,你仍是蜀中的江水。不过,怎的昨夜不说清楚,害得我好生难过。”
“昨夜,怎的还有机会……”江水涨红了脸,怎的还是她的不是,她是压根没有机会说,她可没看出来他有丝毫难过。
裴回不怀好意地笑了笑,拿给江水一把银钱:“喏,茶钱,药钱,娘子点点,应是两清了。”
“我这赔本的买卖,追债,将自己都舍了去。”江水故作生气,一把取过裴回手中的钱,不拿白不拿,日后需要用钱的地方多了去。
此时,星月掀开门帘,进来一温婉的女子,虽做女婢打扮,举止间却尽显不俗:“少爷,少夫人,今日夫人有事,说是不用过去了,让少夫人好生歇息就是。”
江水定定地看着那婢女,这夫人不简单啊。
于是,江水便百无聊赖在院内逗剩下的唯一一只揪甲,可这只今日也没什么生气,想必是孤独了。
“夫人,看谁来了。”裴回大步流星进门,兴高采烈得犹如一个小孩。
他身后跟着一魁梧的中年男子,依官品来看,不容她们懈怠,江水急急站起。却因蹲了太久,脚有些麻了,稍微趔趄一番,被裴回稳稳扶住。
江水头也不敢抬,这这大人怎么跑来见她一个女子,满腹疑惑,她也只能照猫画虎星月之前的教导,向这位大人福了福。
“这不是你表妹吗?小回回,我那女婿的妹妹。我的儿媳呢?”方将军故作不解,打趣道,“今日这表妹倒是端庄娴静,想当初来求娶我家怜儿的时候,那叫一个巧舌如簧。”
江水暗叫不妙,这辈子也没撒过几次大谎,次次都叫人给现场捉拿。江水从耳根红到脖颈。
裴回也忍不住帮江水说上两句:“方叔,别再取笑她了,脸都红成什么样了。”说罢,双手贴在江水脸上,替她降温。
三人在厅中坐定后,江水小心翼翼地打听起嫂嫂的情况。
见她一脸关切,方将军也高兴:“怜儿再过不久就要生了,可惜了这臭小子还在边塞,虽说是好儿郎,却又似我们,做不好一个父亲。”
江水眉头紧锁,见她忧虑,裴回接茬道:“方夫人派了接生的婆子和婢女去江家,你大可不用担心。”
江水应后,暗自打主意送些补品回去,这些日子可不能苦了嫂子和江母。
“边关战事急,你这边新婚,想来不会太快出去,但是不可懈怠,作为武将,随时都要做好上战场杀敌的准备。”方将军看裴回满面红光,细心提醒道。
“侄儿,定不会负将军的意,日日都在操练着呢。”裴回拱手。
“裴回每日三更起床练习,方将军就莫要再逼他了。”江水倒是有些烦恼,又嫁了个随时会不见的丈夫。
“你们小两口,新婚第一日,本是来道喜,两人从我一进门就互相帮着说话,显得我这像是来挑刺的不成了,罢罢罢,老儿我走了,还是去找那裴老儿话些旧话适合我。”
“将军走时,可否等我一下,我这有些东西想托将军带给母亲和嫂嫂。”江水跟着站起来,丝毫不被方将军牵着走。
看她一脸诚恳,方将军也柔声应下。回头去,一对璧人立于堂下,郎才女貌,裴回身着雨过天晴后的蓝,江水穿着江天一色的青,似一幅山水画。
浓眉远黛,男子有高山之巍峨绵延之势,女子如碧水蜿蜒流淌之躯。一静一动,一宏伟一秀丽,山映斜阳,水中山色,偶有白鹭飞越,着实怡人。
裴将军朝两人挥挥手,示意无需相送,转角便去找自己的老战友了。
婚后生活蜜里调油,旁人也见怪不怪,只是这未来的婆婆,江水一直没看见,心里总是坠坠的。
裴将军倒是见过了,是年迈版的裴回,有棱有角,浓眉大眼,比起裴回,多蓄了一嘴络腮胡,更显岁月。
裴将军见着江水也是热情地说了些无关痛痒的话,问了问住的是否习惯。
看来,这家,还得是裴夫人当。
“这几日都没见着母亲,我是否应当去门口守一守?”晚饭时,江水小心翼翼地问裴回。
搞不好婆媳关系是一大忌,江水只夹了几筷子,便没了胃口,含着筷子看着裴回。
他一整天练兵场整顿下来,饿狼扑食地席卷饭桌,嘴里含着米饭,口齿不清地回应:“没事,母亲不在意这些细节,你只管过好自己生活就是,闲来无事可去茶馆帮衬白姨。这几日听说生意还不错。”
看江水仍然心事重重,裴回这才放下碗筷,将江水拉起来,转而坐在她座位上。
他拍了拍自己的腿,示意江水坐下,江水慌张地看了看四周,脸上又飞起一排云霞。
“这屋中就我们两人,怕什么?”
裴回用力一拉,将江水捆在自己怀里,情不自禁亲了亲粉红的眼角,鼻尖,红唇。
又端起碗筷:“这荷叶鸡可好吃了,你快尝尝,再不吃我就吃完了。”
还没喂到嘴边,裴回一口抢了去,大快朵颐,表情享受,似是人间佳肴,在江水耳畔顾自吃起来。
这驳引诱成功,江水也不想了,索性喂饱了自己才有力气做事。
不过江水在府中仍过得十分拘束,加上一个星月在旁边指点,走路步子幅度要小,喝水要慢,说话做事应有大家闺秀的气度,不能丢了侯府的脸。
裴回也没食言,江水将婚嫁的流程都走了一遍便去茶馆帮衬白宛了,学了别人的手艺,不能当白眼狼,还是要适时回去看一眼。
“小江,带你去见两个人。”这日白宛神色略显疲惫,像是整夜未眠,收拾了一包东西准备出门。
江水见状,话不多说也跟着白宛上了马车,坐了很久,小商贩的声音越来越少,她们应是是出城了。路上石子变多,车走的也不平,一颠一颠,幸好在江水晕倒前到了目的地。
这是城郊的一座野山,这座山不高,却也可以看见城中密密麻麻的屋舍,在群山环绕中,葱茏翠绿深处,平静地躺着两座坟。
“这是裴回为他们在京城做的衣冠冢,他知道他们不喜热闹,特意挑了这处不显眼的地方,今日是他们忌日,我想着带你来看看。”
两座土包,修正规矩,前头立着新砌的矮墙。周围没有野草,应是不久才有人打理过。
江水木然上前,恭敬地鞠了一躬:“叔叔,姐姐,你们好,我是白老板的伙计,日后你们大可放心,有我江水的地方,定不会让老板挨饿。若是在这里闷了,我也会常来陪你们聊天。”
林中鸟鸣三两声,窸窸窣窣有动物穿林而过,一片生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