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潭柘寺礼佛
01
荆悠天从光影交汇科技公司出来时，天色已全黑。正逢周五，她打车从四环转到三环，又堵了一路。
高黎资本在员工的吃住行等福利上，有着最高的预算。保障员工在生活琐事上没有后顾之忧，全身心扑在工作上。高黎资本的员工出行可以非常舒适，订飞机的头等舱，订专车，住五星级酒店，是他们的标配。
堵在路上的两个小时，荆悠天忍住身体的不适感，在专车的后座上，打开笔记本电脑，写完了对光影交汇的访谈报告。
她回到公司，已经是晚上十点多。何述鸾居然也还在公司。
何述鸾主动和她打招呼：“看到你上传的访谈报告了。我就奇怪了，你对这份工作并没有多少热情，但就是一些边角料的工作，你倒也是不遗余力地推进。你这是图什么呀？”
荆悠天歪着头，想了想，嘴角撇了撇：“谁告诉你我对这份工作没有热情的？我热爱我的工作！非常热爱。”
何述鸾一副看穿她的样子：“你瞒得过我吗？”
“为什么瞒不过你？”荆悠天反问他。
何述鸾诚恳地答道：“因为我也对我的工作也没那么热爱。一个不热爱他当前工作的人，是很容易一眼看出他的同类的。哈哈。”
何述鸾边说，边打开订的餐：“你还没吃晚饭吧？我正好订了餐。不嫌弃的话，陪我一起晚餐吧。”
荆悠天一看，何述鸾定的外卖包装上显示是附近的一家米其林餐厅。
她提醒道：“你这一顿饭就2千块，工作餐超标了哦！”
这半年来，经济不景气，高黎资本为了控制办公开支，适当下调了员工的餐费。原人均800元一天的餐费，缩减至400块一天。
“哦，好吧，那这顿加班晚餐，我就不报销了。自费请你吃吧，哈哈！”何述鸾满不在乎地答道。
他想了想，又补充道：“国贸附近，在哪家餐厅吃一顿饭不得几百块？一天三顿工作餐，给你们400元的标准，还是有点勉强啊！”
荆悠天没有搭话，心不在焉地打开何述鸾端过来的菜：海参。
她没有胃口，看向窗外。
高黎资本位处国贸的大楼高层，能俯视半个北京城。
雾霾深处，依旧灯火阑珊。远处街道上，一排排路灯在宽阔路面的两侧，朦朦胧胧中，依然显示出秩序感。
在这个时间，路上的车，都少了很多。
她叹了一口气：“你说说，大周五晚上，全公司的人都去过周末了。就剩下咱这不热爱自己工作的俩人，在这里加班？这符合逻辑吗？”
何述鸾倒了一杯热水，放在她面前：“那我就说说。你就是太老实了啊。刚才那份考察意见，你那么及时上传到办公软件系统里干嘛呢？如果我是你，我写好后，先放那儿。然后该聚会聚会，该休息休息。”
荆悠天疑惑：“嗯？”
“等到周六的深更半夜凌晨一、两点，再把报告发给老板。并且艾特他，让他能第一时间知道你牺牲周末时间在加班！”何述鸾出着主意。
荆悠天说：“你怎么这样？谁教你的？年纪轻轻地就耍这些滑头！”
何述鸾不满反驳：“嗨，你个小丫头片子！说我年纪轻轻？没大没小！我可是从美国母公司派来的创始团队之一，元老级别。”
荆悠天学着他的话：“元老级别——好了不起哦。”
何述鸾的嘴角挂着一丝微笑，透露着自信和从容：“不妨告诉你一个秘密，公司好几位老同志都是这么干的！这些老同志们可都是老板的心腹啊！都这么干！你就不会学着点儿？”
荆悠天看了看何述鸾，莞尔一笑：“你是在说你自己吗？”
他知道她这么一笑，背后就是个小坑。
何述鸾避开她的眼神，说：“我用得着这么干吗？我从来不演戏。”
荆悠天：“——。”
何述鸾说：“我是表里如一地对自己的工作没有那么热爱啊！我从不向别人隐瞒这个事实。”
荆悠天不信：“可是，我总感觉你这个人，远远不是你表面上展现得这么……”
她想了半天，想不到更确切的词表达对他的感受，嘴里最终吐出了两个字：“肤浅。”
何述鸾不满地说：“你这是在夸人，还是在贬损人？”
荆悠天一脸诚恳：“我是实话实说，不带任何褒贬含义。我发誓。”
何述鸾不依不饶，说：“不听。我被你的话伤到了。你要说句好听的夸我的话，我才能原谅你刚才的出言不敬。”
荆悠天看了看他，何述鸾面容清秀，身型修长。
他对着装打扮分外上心，每天轮着穿着各种英伦老钱风的套装，轮着戴着各款Dior、Gucci、Prada的细框透明眼镜。可能是这身装扮，衬托地他的气质是七分高贵，又有两分清冷，和一分颓废感。
荆悠天嘴里缓缓吐出几个字：“斯文败类——”
她又急忙补充道：“这是夸人的词。这里的’败类’不是形容一个人渣，而是形容那份颓废感。形容一个人有一种无与伦比的独特魅力。”
何述鸾无奈：“还真是谢谢你独到的解释啊。算了，你看不懂我。所以，你用的词都是些奇奇怪怪的。我不听也罢。”
荆悠天确实有些看不懂何述鸾。他作为高黎资本进入中国最初的几位合伙人之一，并不像其他合伙人那么正统、那么勤奋、那么让人有距离感。
但何述鸾的投资成绩非常出色。只要是他出手的项目，总是动辄回报就是几十倍。几乎他没有看走眼的时候。风险投资到了他这里，基本等同于风险趋近于零的超高收益投资。这也奠定了何述鸾在投资圈的地位。
何述鸾不仅不必遵守高黎资本的各种规则，就连投资圈的规则，对他也无效。
某种程度上，荆悠天有些羡慕他。因为他似乎看起来很自由，那份自由是她想要而不得的。
02
荆悠天端起桌上的热水，喝了一口，吐了出来：“好烫，你怎么还在水里加了红枣啊？”
何述鸾淡淡地说：“我觉得你需要啊。你一口海参都没吃，是不合你的胃口吗？那我再给你点份燕窝吧？”
荆悠天难以置信地看着何述鸾。
他一本正经地样子，似乎不是在开玩笑。
荆悠天快人快语：“为什么你认为我需要这么大滋补啊？我又不是失血过多，濒临死亡——。”
何述鸾脸色微微生变。荆悠天察觉到自己的失言，马上道歉：“对不起啊，你这也是对我好。我不应该这样不领情。”
何述鸾眼神立刻化为温柔似水，又似有几分眷念在眼中，轻声说道：“你不必说对不起，这不是你的错。”
何述鸾的眼神，让荆悠天感觉到害羞。
但她性格直爽，也不拐弯抹角，她说道：“要不是有人跟我说你不喜欢女生，我就真会误解成你对我有意思了。”
何述鸾惊讶：“什么？有人跟你说我不喜欢女生？”
荆悠天认真地说：“对呀。圈里好多人都知道。说你曾经拒绝了好几个江浙沪的富二代女继承者们。难道传言是假的吗？”
何述鸾回忆了一下，答道：“啊——那倒也是真事——”
荆悠天好奇地问他：“为什么呀？你为什么要拒绝那些江浙沪的女继承者们呀？她们可是好多年轻投行男生梦寐以求的，此生躺平的最好归宿啊。哈哈！”
何述鸾不屑一顾：“这些年轻人，不好好想着靠自己奋斗，就想着走捷径，真是没出息！”
荆悠天若有所思，说道：“要是那些年轻人有路可走的话，要是他们的路没有那么拥挤不堪，随时能把他们挤下去的话，他们又怎么会想着去另辟蹊径呢？”
何述鸾：“时代和时代还是有点不一样的。但是，也有些不变的东西。”
荆悠天：“啊？你这话说得好像你历经沧桑一样。你还能活过好几个时代？”
何述鸾微微一笑，不作声。
荆悠天：“走吧，我还要写这周的工作周报。本周事，本周结。我可不想周末加班。我要赶在周五晚上写出来。加班去——”
03
深夜十一点半，两人加班完。何述鸾送荆悠天回家。
荆悠天过于疲惫，在车上很快就睡着了。
她突然又像是进入到下午AR眼镜里的那个世界，她看见自己和三个小姑娘，站在一处悬崖上。
她们有东西掉落悬崖，一个小姑娘不管不顾，就趴着栏杆，俯身去捡那跌落的东西。荆悠天被吓了一跳，伸手一把拉住了那个女生，制止她说这样很危险。
这时，第二个小姑娘直接跳了下去，去捡那跌落的东西。荆悠天先是惊吓，再是庆幸，她看到第二个小姑娘的脚尖，立着落到了悬崖中突出的一个横条上。但是，那突出的横条太窄了，仅3厘米宽，根本不可能容人落下脚。只见第二个小姑娘的身体往后倾了一下，瞬间，就掉落到悬崖。
第三个小姑娘，荆悠天还没来得及制止她，就听到一声：“看我的！”然后，第三个小姑娘就跳下去了。毫无悬疑，她直接跌落崖底。
这些事就发生在一瞬间，这让荆悠天悲恸不已，放声大哭。
她不敢相信，这么年轻的生命，转眼间，就这么义无反顾地让自己跌落悬崖。
那丢失的东西，到底是什么？她陷于不能挽救同伴生命的极大的愧疚感中。
“你醒醒——你是不是做噩梦了？”在何述鸾的呼唤声中，荆悠天醒了过来。
她望望四周，她坐在何述鸾的车上，他们还在东三环上。
她没有像以往做噩梦醒来后，庆幸还好是个梦的失而复得感。反而是余伤涌上心头，余痛犹存，不知为何。
荆悠天红着眼睛望向何述鸾，半天不说话。
何述鸾看着前方的路况，说：“你睡着不过才5分钟，我车还没下三环，你就做了一个梦。这效率也是够高的。”
荆悠天不理会他的话，缓了缓，问他：“周末你有什么安排吗？”
何述鸾答：“暂时没有安排。你有什么好建议吗？”
荆悠天说：“你可以陪我去一趟西山的潭拓寺吗？”
何述鸾疑惑：“为什么？你去拜佛？去求什么啊？去卜卦？求姻缘吗？”
荆悠天脸转向车窗外，说：“什么呀？不是求姻缘。”
何述鸾调侃道：“这有什么可害羞的？你这个年纪呀，正是求姻缘的时候。求求神仙，让你早日遇到一个高富帅，好嫁人归隐。不必在这明枪暗箭的尘世间苦苦求生啊！”
荆悠天说：“你刚才不是还在说，年轻人不想着靠自己奋斗，就想着走捷径，真是没出息？”
何述鸾说：“你跟那些情况不一样。只要你现世安稳，你想走什么捷径都行！”
荆悠天不想说话，心里想，现在也没捷径可让她走啊。他真是想太多了。
何述鸾追问：“那你到寺庙干嘛去？”
荆悠天面色凝重地说：“我见到了血腥和杀戮，我要去寻求心灵的平静和救赎。”
何述鸾一脸狐疑地问：“你是做梦梦到了血腥和杀戮？”
荆悠天一本正经地答道：“不是，我似乎是真地见到了。”
何述鸾不置可否，说：“嗯？去雍和宫拜，行吗？”
荆悠天问：“为什么？”
何述鸾答：“我上回在雍和宫许了愿实现了，我还缺个还愿。”
荆悠天无奈：“你倒是挺会安排的。”
何述鸾呵呵一笑，说：“是吧？我也这么觉得。”
荆悠天想了想，答道：“不过——我还是想去潭拓寺。”
何述鸾让步：“好吧，依你吧。”
荆悠天问：“为什么？”
何述鸾笑道：“因为，你见到了真的血腥和杀戮。哈哈哈——”
何述鸾不过是模仿荆悠天的话，顺便调侃她，却让荆悠天心里咯噔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