唱卖
第二章
在此之前,两人站在春酒楼前踌躇不前。逃出子乌林的不止云裳缨,还有恶神孔商弱,那个家伙更加难缠,广仙都多派了几位仙师前往搜寻,金儒生也去增援了,只剩谢季无和雷应。
片刻,身形魁梧的雷应居然畏缩道:“玉风君,你可想清楚了,这可是青楼。”
修行之人最忌酒色误事。若不是谢季无向来芒寒色正、秉公任直、光明磊落,他都不敢相信谢季无来这是为了找所谓的“仙门逆贼”。
而且他家中夫人性格泼辣,要被她知道自己来过这种地方,回去又该受一顿骂。
可谢季无面无异色道:“进去吧。”
他们二人走进春酒楼内,双双被里面喧闹凌乱的场景所震撼,一时都不知该如何下手,有些拘束。谢季无常年一个表情,很难露怯,所以看起来比较坦然镇定,但雷应不一样,平时就咋咋呼呼的,心里想什么全摆在脸上,不小心瞥见姑娘的香肩,便急得狂冒汗,心道:娘子,这可都是谢季无的主意。
他们第一次进这种地方,显然不太熟悉。久经风月场的燕大娘将他们的局促尽收眼底,看出来他们衣着非富即贵,又相貌英俊,立马迎上去,道:“二位公子,想要吃酒听曲,还是找人?”
说到找人,燕大娘暧昧地冲二人抛媚眼。
谢季无虽名声在外,可从未在此等地方抛头露面,所以燕大娘并不止他就是大名鼎鼎的玉风君。
谢季无淡淡道:“今夜可有新来的姑娘?”
“有!”燕大娘惊喜。她看了看二人,以为是不拘泥红尘小节的散修。
燕大娘道:“今夜正巧来了七个姑娘,过一会儿有唱卖,二位公子若是看中哪位小姐,尽管带够钱财就行。”
雷应立马摇头,“不不不,我可不唱卖。”然后扭头对谢季无道:“那钱你出。”
“……”谢季无看了他一眼。
燕大娘笑了下,心想:有个人唱卖就行。她道:“二位这边请。”
他们被请到一处露台边,能望见大堂的喧闹。第一次来的,可从这看别人是怎么唱卖的。
等唱卖开始,雷应摩挲着下巴,看着那八位姑娘连连摇头,看向谢季无道:“那逆贼——”
话音未落,谢季无冷冷瞥了他一眼,一路听他左一口逆贼右一口逆贼,早已忍得眉头突突。
他咳了一声,道:“咱不会是跟错了吧。云裳缨好歹也是个名门仙子,闭月羞花、风华绝代、倾国倾城!还没出事前有大把青年才俊争着上门提亲,可你看看,这七位姑娘就算挑出最有姿色的,和她比也差太远了。”
谢季无扫了一眼,没说话,默认雷应说的。
虽然云裳缨作恶多端,雷应对她恨之入骨,恨不能立马将她千刀万剐,可她的相貌却是雷应不得不佩服、仰慕的,他曾一眼定情过,不可能忘记。
总不能被封了十六年,一出来就变了个人?
谢季无也不解。按理说,云裳缨吸收了宝物,飞升成神,肉身应金刚不坏,长生不老,长得那般美艳俏丽,为何寻了子乌林附近这么多地方,却不见她的身影?
路过子乌林的马车痕迹都跟了一遍,这是最后一辆了。
如果连这也没有,那云裳缨能去哪?
半响。谢季无道:“或许她不在马车上,走吧。”
“好咧。”雷应巴不得赶紧离开青楼。
可刀光却吸引了他的注意力,他叫住谢季无,神色变得极为严肃道:“你看那姑娘的招式,是不是很眼熟。”
谢季无回过头,看了一会儿舞刀的女子。片刻后,淡淡道:“不眼熟。”
“兴许是我报仇心切,看岔了。”雷应道:“咱们走吧。”
可谢季无却挺直腰杆不走了。
雷应:“?”
不等他催促,台下一少年忽然道:“好功夫!”
他指着云裳缨道:“先从她开始唱卖,小爷我出两千贯!”
“两千贯?!他疯了吗!这辈子没见过女人?”
“两千贯能把整座春酒楼给买了吧!”
“这个数我可唱不起,出来玩玩总不能连家当都赔进去,不值当不值当。”
“疯子少出来抬价。”
“哪来的孙子?”
……
从来没见过一下子唱什么高的数,台下骂骂咧咧。
可燕大娘不管,她单靠云裳缨就能赚那么多钱,脸都快笑烂了,但担心少年是胡乱唱价,她赶忙出来隔空问道:“小爷可思量过了?两千贯可不是小数目,您拿得出手吗?何况我这姑娘才花了十贯钱。”
少年大拇指往身上一指,趾高气昂道:“不思量,冲动又如何,小爷我说话算话,出两千贯就两千贯。”
虽是赚钱,可看清少年的稚气,燕大娘不知为何冒冷汗。她道:“可否得知,您是哪家大户?”
以为她是在确保自己能有拿出两千贯的实力。少年哼道,更是一副骄傲的姿态,道:“我爹可是广仙都仙师,区区两千贯,难道还会诈你不成。”
燕大娘忙摆手道:“当然不会。”
云裳缨心道:“广仙都是什么地方,从未听过。”
“原来是仙人之子,难怪出手阔绰。”
“就算唱得起这个价,都得礼让这位爷。”
一人附和:“那是,不敢争不敢争……”
又一人忽然问道:“敢问这位兄台贵姓?”
“姓雷!”少年得意洋洋,浑然不觉自己被套了话。忽然上方的露台传来一声掌声,众人一惊,那可不是什么助兴的掌声,而是愤怒之极,怒击台边的掌声。
谁怨气这么大?
循声看去,一留胡子壮汉指着这边骂道:“老子没你这样的儿子!”
那人正是和谢季无一同的雷应,他听着少年的声音觉得耳熟,可少年带着面具无法知道真容,便观望着,不料这一观望,倒是把自己的老脸都丢尽了。
他翻身飞下露台,伸手便直接揪住少年的领子,怒冲冲将人往地上摔:“来这种地方还好意思提你爹,你把你爹我的脸都给丢尽了!”
面具松开掉落,露出少年白净俊脸。他见了雷应登时大惊失色,道:“爹?你怎么在这?”
“老子还没问你呢!你还敢问我?”雷应道:“在这我不收拾你,现在回去跪着!看你娘怎么扒了你的皮!”
这大型“温馨”育子现场惊煞旁人,燕大娘发觉不妙,扬声道:“别走!说好的两千贯!您可是正道仙君,怎能一走了之!”
“没钱!”雷应回头怒吼。
他现在正气头上。
雷家先祖是一介莽夫,一把斧头世代传承,上边刻的家规就一句话:以武为尊。虽家风彪悍,但世代家主小时候都是懦弱小子,手无缚鸡之力,到了年纪才会打通任督二脉,变成雷应这般的莽夫。
可轮到他儿子却不是这样,少年到了十五岁,仍然未开窍,喜好玩乐,一点雷家人的风范都没有。雷应每次见他儿子游园赏月,便要一通骂,恨铁不成钢,如今还敢来春酒楼,更是气得一口老血要吐出来,自然对谁都收不住脾气。
被吼回来,燕大娘也没辙,广仙都可不是她惹得起的。不过也咽不下一口气,她尖声道:“玩不起就滚!重新唱卖,起价二十贯!”
这可是有了两千贯对比下的极好价钱。
说完,燕大娘正要去拉云裳缨的手,可回头却见她躲在其他姑娘身后。
燕大娘也气头上,一把将她拽出来,又见她拿布挡着脸,不客气扯开,骂道:“死丫头,挡什么挡!”
云裳缨心中叫苦啊。雷应可是她少年时的同窗,和谢季无交情颇深,他在这,那谢季无一定也在这,万一认出她可怎么办!!
于是云裳缨捏着嗓子道:“燕大娘,我身子不舒服。”
燕大娘狐疑地看她,道:“这时候就不舒服了?我看你刚才舞剑舞得挺厉害的。”
“……”
燕大娘才不管她,听到有人喊五十贯,立马回头道:“五十贯!还有哪位公子?”
没有了离谱高价,众人纷纷举手道:“我、我!”
燕大娘随意点了一位青年,道:“你!”
那青年正待开口,忽然空中传来清冷的声音,“两千贯。”
“……”
“……”
“……”燕大娘心道:“又是哪个该死的!”
她一抬头,一只锦囊飞来。她顺势接住,打开一看,竟是一堆银子!不止两千贯!再一看,露台边的谢季无负手而立,威风凛凛,道:“再要两间房。”
明明距离挺远,他的声音却四平八稳,犹如附在耳边。
云裳缨不敢抬头,生怕看见那双幽深黑眸。
真是冤家路窄。
今夜的唱卖被谢季无大手一挥,草草收场了。如今仙门逆贼和恶神出世,为了保护和收拾逆子,雷应只好带着少年先行一步离开。
至于谢季无。雷应还以为谢季无情丝开窍,临走前还揶揄了他一番,要他放心度春宵,找仙门逆贼的线索就包在他身上。
难得的事,是燕大娘竟然没有拿走谢季无的钱,而是以十贯钱卖了云裳缨一夜。毕竟她可不傻,买来七位姑娘就是为了培养一个人来做花魁的,就连传说中不近女色的谢仙君花钱买她,那岂不是能将她作为噱头,赚长期饭票。
于是她高高兴兴将云裳缨打扮得花枝招展,然后死死摁在给谢季无收拾的房里,一边忙活一边介绍春酒楼的规矩。
燕大娘道:“你这丫头,我第一次瞧你那样,就知道你是个泼辣的主,待会仙君过来,你可别口无遮拦,对仙君无礼。”
“燕大娘!燕大娘!”这时云裳缨连点傲慢都没有,“我求求你,放我走,等我飞黄腾达,一定会回来报答你!”
可惜燕大娘充耳不闻,绑好脚之后起身笑道:“等你被仙君宠幸后再报答我也不迟。”
“……”
云裳缨道:“谁想要被那个家伙宠幸!他以前可是本少主的伴读,我就算再落魄也用不着他!”
大娘忽然“哎呦一声,忙捂住云裳缨的嘴,斥责道:“你疯了?谢仙君只给罪大恶极的仙门逆贼当过伴读,且受尽了屈辱被灭了满门,你竟还敢提及此事,不要命了!”
云裳缨张嘴就要咬她,她连忙躲开。云裳缨思索一番察觉不对劲,“你说谁是仙门逆贼?”
她何时成了罪大恶极之人?
燕大娘道:“云裳缨啊。”
“为何说她是仙门逆贼。”云裳缨道。
“这你都不知道。”燕大娘道:“十六年前,云裳缨偷了昆归山宝物,放出恶神祸乱人间,若不是谢仙君封印他们,如今根本没有我们。”
“我……”云裳缨懵了。
内心疯狂咆哮道:“我偷了昆归山宝物?!”
是的,她偷了。
但谢季无放的风,他教的阵法。
为的是镇压恶神。燕大娘的说法根本不对,是先有恶神,才有偷昆归山宝物一说,而且也不是她放的恶神!
云裳缨有口难言,憋了一肚子恶气半响,才道:“你一口一个的谢仙君还不配给我提鞋!”
“……”大娘十分鄙夷地盯了她好一会儿,只当她是不情愿献身才口不择言。她道:“祸从口出,丫头,你还是太年轻了。”
人这辈子真是大起大落啊,想当年谢季无在云家忍气吞声,倍受侮辱,如今竟成了出手买她的仙君。
燕大娘走后,云裳缨竖起两指,利用灵力控制烛台,想烧断身上的绳索,趁机跑路。
谁料烛台摇摇晃晃浮在空中,她吃力控制到半路,突然房门一动!
“砰!”
谢季无低头看着烛台无缘无故掉在地上,沉默两秒,才移步进入房内,转身关上房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