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云常赢。
第三章
谢季无捡起烛台放桌上,扭头发现云裳缨被五花大绑在床榻上,闭着眼,似是昏迷了。
他抿了下,沉默着上前为她解开。
随着他的靠近,一股熟悉的清茶香瞬间笼罩着她。云裳缨颤着眼睫睁开眼,眼底灰暗冷淡。
目前她有几个困惑。为何一同偷的昆归山宝物,只有她成了罪大恶极之人,可他却成了受人爱戴的谢仙君?他从未替自己说过情?
他可曾知道自己的苦衷?如今是不是恨她,才如此迫不及待地满人间找她,甚至找到他几乎不会踏足的青楼,想着抓她回去,让那些痛恨云家的人都将她挫骨扬灰?
又或是……
云裳缨抬眼看向他,心中暗道:“你不再是少时木讷、古板、不近女色的谢季无?”
可事实,他还是那个谢季无。
解开绳子后,谢季无退回桌案旁,坐下道:“姑娘叫什么名字?”
听着他的声音如冷冰砸在心头,云裳缨便越发不敢看他。可越是如此躲避,定会教他看出来端倪。
不过能这么问她,定是没有认出她。
云裳缨活动了下身子道:“裳儿。”
“……”
谢季无沉默片刻,道:“在下说的是本名,不是在春酒楼的名字。”
连青楼会取假名都知道,谢季无啊,这十六年来,你对红尘之事可是越发了解了。云裳缨坦坦荡荡道:“云常赢。我叫云常赢。”
“你说什么?”谢季无面色微冷,放在桌案上的手微微卷起,似是隐忍着什么。
就知道他会是这个反应。
云裳缨起身,悠哉游哉地走过去,故意重复道:“我说我叫云常赢。”
谢季无目光扫向她,她又道:“是平常的常,输赢的赢。仙君这么凶看我作甚。”
“为何是这个名字。”谢季无别开眼神。
“我爹好赌,时常盼着能赢,又想我娘能给家里添个男丁,便给我取名为云常赢。”说话间,云裳缨软骨头似的贴到谢季无身上,谢季无登时如遭一击起身,将位置让给她。
她坏心一笑,故意说话肉麻柔媚:“本来不想说的,仙君早年那些事谁不知道啊,可仙君非要问,小女这也是无可奈何,毕竟裳儿伺候谁谁最大嘛。”
放在十六年前,她断然是不会对旁人这么说话。
谢季无眉头紧蹙,脸上越发正经冷淡,甚至有些防备。云裳缨心里顿时更乐了。
谢季无道:“家住何处,可无兄长姊妹?”
云裳缨给自己倒了杯茶水,道:“只不过一面之缘,仙君就为裳儿花了不少钱,还探问家事,莫不是可怜裳儿?”
谢季无从薄唇中吐出二字,“不是。”
“那是想提亲?”
“也不是。”
“那仙君想干嘛?”
“……”
他不说话,云裳缨就越来劲儿,她起身靠近谢季无,小声好奇道:“难不成你们仙人和青楼女子共度春宵时,都必须知情底细?免得闹出了孩子找不着娘?”
照理说,孩子是女子生的,不会找不着娘。
可放在二人身上,以谢季无的性子是绝然不会抛妻弃子,倒是云裳缨可能一走了之,自个儿潇洒快活。
谢季无隐隐深吸一口气,道:“不是。”
“这不是,那也不是,仙君到底要裳儿如何?”云裳缨喝了口茶,发现这茶的味道居然和谢季无身上的清茶香极为相似,于是面色木得如同嚼了蜡。
“无事,姑娘早些休息。”本来谢季无也并非想和云裳缨发生什么,只不过进了自己的房看到她才问了几句,不想反被顶得哑口无言。
谢季无走了,云裳缨笑了笑意犹未尽,但这可不是她玩乐的地方,只要她和谢季无都待一个时辰,她都能被认出来。
可春酒楼有众多护院把守,强行逃出去会引来更多人。谢季无又是修仙之人,五感超于承认,任何风吹草都他都能察觉。
她只能等到深更半夜,众人都歇下了,才能趁机逃走。
云裳缨回到床榻躺着静待好时机。
可终究是这身子经不住熬,不仅要承受仙力,还伤痕累累又经奔波,等着等着,她竟睡着了。
等不知何处冷风袭来,意识到已经很晚了,云裳缨猛地睁眼!
一只面色惨白,笑容痴迷诡异的女鬼却近在咫尺,双目赤红,几乎贴到她脸上……
她一身破烂白衣,手脚布满青紫,披散着头发,后脑勺像糊了浆打结成团,蓬头垢面的。嘴角往两边拉得极开,冒出“咯咯”瘆人的笑声。
“哪来的恶鬼,给我闪一边去!”云裳缨被吓到后恼羞成怒,震出仙力护体,将女鬼击飞。
修行之中,修得七阶化尘成仙,为成仙之前都以灵脉蓄养灵气,仙人则以仙骨蓄养仙气。女鬼能拿云裳缨下手,自然是看她身上灵气重,比谢季无好对付,还阴气滋补。
谁知,一个区区修士竟能爆发出仙力!
女鬼见势不妙,穿透房门逃走。
那女鬼阴煞之气极重,恐怕是被人养在身侧为非作歹,定是容她不得!
云裳缨起身拔下头上的金簪,将其蓄满了灵气,迅速冲出房外,却看到间隔四房的谢季无也醒了。
这下糟了,今夜恐怕是跑不了了,还暴露她会仙术。云裳缨暗暗斥责自己疏忽,又不得不继续追踪女鬼。
谢季无发现她手里金簪的异样,再抬眼,人已经消失。
一个普通青楼女子能有这般身手?
于是他紧随其后。
云裳缨跟着女鬼来到一处房前,猜准她肯定躲在里面,便抬手推门。可手一碰到门,门上竟显出一个诡异至极的黑色法阵,其布满了女鬼的阴煞之气。
那女鬼居然会布阵?!
她死前是个修行之人,被人杀了化作恶鬼?
云裳缨思绪急转间,余光忽然出现青衣,谢季无手掌对准门,默念仙咒,道:“破!”
房门忽地震出极强的气浪,云裳缨和谢季无巍然不动,衣衫发丝纷飞,在空中趁机纠缠在一起。
对他的游刃有余和镇定,云裳缨见怪不怪,也并未过多留意,一心正要进屋,一团黑气突然冲出来,扼住她的脖颈,将她掀翻至围栏之外,双双落到中间的假山游园中。
谢季无见状翻身飞下。
“你们休想把我从她身边带走,她是我的,恩人留给我的。”黑发披盖下,只见女鬼苍白的脸上咧着嘴笑,可从乌黑的眼瞳里却看不出丝毫笑意,只觉非常瘆人!
“谁是你的!你这恶鬼,莫要太猖狂!”云裳缨露出金簪刺过去,女鬼连忙脱身。两人一来二去,尖锐的簪子招招致命,稍稍擦过女鬼的身体,女鬼就如被灼烧一般,痛不欲生,发出凄厉的尖叫。
在女鬼看来,那简直犹如一把能将她劈开的仙器!
女鬼向天大喊,云裳缨被她的叫声震得头脑恍惚。可她只不过眯了下眼,女鬼就不见了踪影。
云裳缨心下疑惑,眼珠子一瞥,发觉身后有动静,猛地转身,同时控制金簪绕了个半圈。
谢季无并指布阵,余光瞥到什么,云裳缨顺着轨迹看到他,下意识道:“谢季——”
这假山游园太小,难免会伤到对方。谢季无散了法阵,淡定地以两指接住飞来的金簪,下一瞬反手丢向女鬼。
女鬼闪躲不及,被钉在柱子上,金簪插在腹部左边,那儿被灼烧成一团腐烂的黑肉。
为了逃命,她发出惨叫,竟生生将自己从柱上扯下来。谢季无上前要追,云裳缨忽然痛苦地倒在地上,脖子上有抓扼过的伤痕,青黑色,一条条如柳叶形状,散发着浓浓黑气,仿佛一只无形的手还在死死地掐着她。
他扶起云裳缨,在她脖颈上方画了符咒,符咒亮了下纹路便消失在伤痕里,再扭过头,女鬼早已无影无踪。
云裳缨咽了下,感觉喉咙生疼,摸了下脖子,人瞬间清醒了不少。
那个可恶的女鬼,居然在她身上留下痕迹!
正在心中愤愤怒骂女鬼,忽然听见上方传来清冷的男声:“姑娘没事吧?”
那瞬,一阵清茶香萦绕鼻息间,脑海闪过有关谢季无的景象,云裳缨猛然惊坐起,看向谢季无。
谢季无还维持单膝跪地的姿势,抬头看向她,皎洁的月光透过天井落在他成熟稳重,线条流畅硬朗的脸庞上,那双漆黑双眸深不见底,毫无波澜,冷静得近乎不近人情。
云裳缨心下一跳。
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