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将降大任于我
京都的冬日比曲见冷多了,雪也下的更大,清早起来堆满整个庭院,大街上结了冰。
林生风之前给江春儿一张帖子来万武堂看拍卖,她有点懒得去,可想想她向江并问过那件林生风纠结的事,江并却一脸不解反问:“我何时跟他生气了?”
怎么样她都要去转达意思。不过她可不会带徐青寄去,万一他知道那把剑要价不菲,会不会……
以身相许呢?
她唉声叹气,把半夏给带上。
然而,林生风却不在万武堂,拍卖依旧在进行,武师只告诉她:“少主临时有事,出门了。”
江春儿索性看了一会儿,来万武堂的人,更多的是权贵巨贾、名门望族、大门大派,因只有他们买得起。之前林生风给她看的那几把剑,价格都比至清高,可她左看右看,都不如至清好。听武师们说,这些来者也打听至清的消息,应该说是慕至清铸剑人的名而来。
江春儿听言,赶紧从侧门跑了,到了外头转念一想,自己一不偷二不抢,心虚什么?而且徐青寄拿着招摇过市很多天了。
思及此,她放慢脚步,跟半夏一前一后走在大街上,东西乱逛。
一连着两天,林生风都没影,她告诉过他江并的休沐日,也没见他登门或是怎么。江春儿干脆也不管了,天冷她不想出门。
待到江并又一个休沐日,他把所有下人都退下去,关起门来,厅里就只有他们四人,江春儿凑他跟前去:“二哥,怎么啦?”
江并低声:“冬至那夜,安王和明太妃被扣在了宫里。”
明太妃是李骁的母妃。
“真的?冬至过去七八天有了吧……”江春儿瞪大眼,旋即又小声,“难怪我去找林大哥几次,他都不在,不会出事吧?”
“不知。”江并这消息还是韩疏悄悄告诉他的,也是防着这妮子无头苍蝇乱闯乱撞,因在霜山的时候,韩疏看兄妹俩和杨临风他们走得近,关系挺不错,这才告诉江并的,就是要提醒江春儿,依照她三天两头跑万武堂的性子,若出事,江家上下都得跟着秃。
“所以,为什么?”江春儿不懂。
江并道:“树大招风,难免惹人嫉恨。”
“可他不是很厉害么?”否则她当初也不会一到京都就惦记上李骁,梁国上下,敬佩他的人数不过来。
江夫人抱着个汤婆子:“天人博弈,和咱们没关系,插手无异于螳臂当车。”
“那……之前咱们家的,账本?”最后两个字江春儿只说了口型。
“静观其变。”江并沉声,账本应该被李骁藏得很好,他这回墙倒众人推,要他死的人多了去了,即便有点良心的,也不会想要帮他,只会双手插兜观望。
方雪行道:“春儿最近别去万武堂了。”
江春儿一愣,听到江并也附和,于是乖乖应声。
她只觉得背脊阵阵发凉,领教过之前的种种,当然不敢乱来,每天规规矩矩进出门,过上家中与梅花书院两点一线的日子。
只是安逸没两天,送江明睿回来的路上,就听说杨临风被人检举徇私枉法,关进去了,还是他的亲信“大义灭亲”。
江春儿摸了摸脖子,在霜山的时候,明明一块秋猎,后来还把猎物拿去酒楼料理,围在一桌吃饭,那时距离很近,而今才知,距离很远,天色说变就变,昨日可以风和日丽,今日立马大雪纷飞。
这只是传出杨临风的事,而李骁被扣宫中的消息至今还压得死死的。
短短半个月间,天寒地冻的京都仿佛沸腾起来,几个大小官员都被人弹劾,不是德行有亏就是以权谋私,罪名小的直接贬出京都,罪名大的都在地牢里等着处决。
大街上随时可见抄家的官兵,又或者在通往城门的道上看到外贬的官员,令人唏嘘。
江春儿忍不住,回来的路上让徐青寄绕道万武堂那条街看了一下,大门已经关上,门前堆着厚厚的冰,看样子好几日没人打扫了。
“上去看看?”江春儿询问徐青寄。
徐青寄把马车驶到侧边的巷子里,江春儿双手捂嘴哈了口气,跃上高墙,中空露天的万武堂,两个大擂台,冰雪厚重,宛若一座冰封的古迹。
她有些茫然眨眨眼,似乎之前都是假象,所有人成虚幻泡影,从她记忆里抽离出去。
江春儿跳下来,耷拉脑袋,小声问徐青寄:“他们会死吗?”
徐青寄摇摇头。
“那林大哥呢?”她拧了拧眉,有心无力,这不单单是她一个人的事,还是江家所有人的事,无论如何都不能掺和进去。
“这水真深,你说二哥以后会这样吗?还有明睿,为什么呢?”江春儿闷声,双手抓皱衣角,从心底里生出惧意,“我不喜欢京都,我想回曲见。”
她声音发颤,眼眶泛红湿润,这富贵迷人眼的京都,凶狠得她想逃离。
徐青寄看江春儿眉间添愁,他的心愿又多了一个,在期盼她知人情世故之后,又想她变得坚不可摧。
不由得声轻而字句清晰:“没有回头路,入仕得权是唯一的出路。”
“三姑娘要走过去,不能后退。”
江春儿紧紧抿着嘴,抓住徐青寄的一角宽袖,一声不吭。
徐青寄微微低头瞥着那只细白的手:“安王也不是吃素的。”
她一怔:“你说得对。”
徐青寄又安慰道:“不到一个月,老爷和大少爷就到京了。”
这的确是一件高兴的事,江春儿深吸一口气:“好吧,我在家里给林大哥他们烧香拜佛保平安,希望过年的时候他们也能回来。”
她只能尽到这一份心,多余的就没有了。
徐青寄眉目柔和,拉了拉缰绳:“回家了?”
“嗯。”
江春儿看着人来人往,长街大雪,再走一刻钟就可以走到头,尽头是岔路口,右拐是回家的路。
京都的天比想象中的要冷,江秋儿结束了画作就回来了,毕竟东园是避暑胜地,更冷,人回来后发烧了。
江春儿给她端茶又送水:“今日好点没?”
“嗯,好多了。”江秋儿今日清醒了点,鼻音还很重,她每到冬日就羡慕江春儿,穿得不多,活蹦乱跳四处瞎逛,昨日还在武场和江明睿打雪仗,这就是习武之人吗?她现在习武还来得及吗?
江秋儿一口闷完乌漆麻黑的药,含着蜜饯半天不说话。
江春儿去把门关上,然后坐到床边:“过完年你什么时候去你老师那?”
“元宵吧。”
“然后就去峒安啦?”
江秋儿点点头。
“你忘了魏显裴那事了?要是……”江春儿凑近她嘘声,“要是安王没了,魏显裴杀过来,你不就完了?你之前还骗他说年底回曲见。”
“爹会有安排的。”江秋儿不担心这件事,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嫁过去,“再说,安王祸害遗千年。”
“……”江春儿竟不知江秋儿对李骁怨气这么大,幽幽道,“我日夜烧香让他渡过此劫,敢情我不是求佛祖保佑他,而是让佛祖注意到这只祸害了?”
江秋儿闷笑,江春儿每日睡前烧香,睡醒烧香,问她不是很讨厌李骁么,她义正词严:“我是为了林大哥,他好,林大哥才能好。”
没毛病。
其实江春儿这两天想了很多,想到江家来自四面八方的威胁,想到江并将来可能遇到的危险,之后若也有同样的生死境遇,难道不乱跑就是她的力所能及吗?
周先生说:居安思危,思则有备,有备无患。
她要想出更好的办法,让她的力所能及大到可以保护江家,而联姻这种事想都不要想,除了徐青寄,谁都不行。
“秋妹,你说,爹会不会答应我和小徐?”
江秋儿抬眼:“三姐是把他拿下了?”
江春儿俏脸一红:“还没诶……”
“那你的担心是不是有点远了?”江秋儿叹气,她没想到江春儿碰上徐青寄能这么怂,之前对李骁可不是这样,“照我说,你挑个好日子跟他把话挑明了,他不就开窍了?”
“万一……万一他不喜欢我……岂不是很尴尬?”江春儿就怕到时候连面都看不到,她只能时不时给点暗示,让他知道她对他是很特别的,和所有人都不一样。
“三姐不说,他怎么知道?万一他对你也有一点点好感,但是守着规矩不敢说呢?”江秋儿就看不得江春儿每天搁这思春犯傻,“上次娘他们来逼问我了,没准哪天我就背叛你。”
说到最后,江秋儿还威胁起来,江春儿连忙哀求:“别呀,我自己来……等……等元宵吧,好日子。”
“真的?”
“嗯!一定提上日程。”
江秋儿当然希望徐青寄也可以和江春儿两心如一,否则,依照江春儿现在这般模样,若是徐青寄对她无心,江春儿肯定哭得死去活来天塌地陷。
“我有一个办法去探他,最为直接。”
江秋儿高深莫测一笑,江春儿眼睛一亮,附耳过去,听得小脸纠结,不确定看她:“可是……之前说要和冯之勉结亲,他也没个动静。”
“这不一样,倘若说你已有意中人,他若心中有你,怎么着也该着急吧?”
江春儿皱眉:“我……我再想想,你千万别乱动。”
她有些懊恼,总觉得自己胆子越来越小了,不,应该说得好听点,叫谨言慎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