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半推辞一半娇
江春儿做了好几个梦,乱糟糟的,什么离谱的都有,甚至还有徐青寄穿裙子什么的,又被他恼怒追着打,怪哉,又不是她逼着他穿的,好不容易逃出一劫,谁知面前出现几个徐青寄,念经似的一直重复:“三姑娘……”
耳边全是这个声音,她烦躁捂住耳朵,哪知徐青寄竟说:“你大哥提着棍子来了。”
她猛地一个激灵睁开眼,眼前面对一堵墙,灯火将自己的影子映在墙上,除此之外,还有另一个影子在她身后。
江春儿没反应过来,那影子就发出闷笑声,立马翻身一看,正对上徐青寄微弯的双眼。
“你这人,做什么吓我……”江春儿虚惊一场捂住脸,还没缓过劲。
徐青寄嘴角抿开一个笑来,愈加显得双目如星,他站起身:“还有小半个时辰到戌时,你吃过后再回去,我在隔壁等你。”
“知道了。”
江春儿的脑袋在发懵中渐渐清醒,今早和徐青寄吃了个所谓的早饭,就困得睁不开眼,她已经好几日没能好好休息,徐青寄让她回去,她不乐意,索性找了隔壁客房睡了一觉,让徐青寄到时辰了来把她叫醒,又或者清风庄来人有事寻她。
记忆又往前拉了一点,忍不住从指缝里偷偷看徐青寄出门的背影,一身黑衣,肩宽腰窄,颀长隽秀,虽说她也见过不少好看的人,比如她大哥二哥,但是!她胳膊肘往外拐了!
徐青寄关门是得回身顺手关门的,江春儿立马把指缝紧闭。
该死,以前徐青寄也进出她闺房,背过也抱过,本该习以为常的事,因两心坦白后,犹如在蒸糕上撒一层糖,不,应该是很多层。
江春儿把头埋进被褥里,无声大笑滚了几下后,深吸一口气,拍了拍脸,告诉自己要淡定、冷静、沉稳、睿智。
但真到徐青寄跟前,酝酿十分,只发挥一分,剩下的九分,一半儿娇,一半儿是真的饿了,忙着吃。
早就吃过的小萌全程默默在一旁看书,尽量减少声音,除非江春儿跟他说话,如果可以,他甚至能钻到桌底下。
这时传来一声轻微的低吟,屋内三人耳朵都很灵,距离床边最近的小萌先走了过去,唤了一声“卫大夫”,但下一瞬卫确就没了动静,呼吸平稳。
徐青寄手背贴着卫确的额头,下午发热过一回,已经退了,今夜不知还会不会再来。
江春儿有点可惜看着被褥里的凹陷处,没了半条腿,此人还如此年轻。
“当时要截断腿,卫大夫并不犹豫,想来醒了只会颓丧一时吧。”徐青寄轻叹一声,昨日还从卫确身上找到一块撕下的布料,以石炭为笔,这下“槐树”两个字。他恐怕自己会死在矿洞里,所以才给他留了线索。
江春儿心有触动:“他一定是个好人。”
吃完这顿饭,江春儿也该回去,外头天黑下雪,不过对于她来说,早已习惯,但听到徐青寄要送她回庄里,还是翘起嘴来:“要是卫大夫出了点意外怎么办?”
小萌很机灵:“姑姑放心,我能照顾卫大夫。”
江春儿这才和徐青寄打着伞出去了。
小萌看着被风吹起的帘子,叹了口气,改口师娘的日子不远了。
说起改口这件事,江春儿今日听他叫了声“姐姐”,就被她狠狠纠正了,说与他师父同辈,称姐姐不妥,思索一番后,看他和她大侄子同岁,索性也一起称姑姑。
清风镇小,本就没什么可玩的去处,冬日里许多人都不出门,客栈大概就只剩下他们和店家了,若有几个北狼人来往交易,倒还热闹些。但这并不妨碍刚互相表明心迹的小儿女,时刻想待在一块,江春儿得空就跑出来,可谓风雪无阻。
除却闲聊谈天,每日看看卫确醒没醒,要么霸占客栈楼子前的大空地,堆满了雪人,或者雕上几盏冰灯,入夜后很是好看,要么就是练功,江春儿这才知徐青寄把他师父柳清公的功法绝学都传给了小萌,小萌悟性也高,且年纪不大,经脉全通,其缘由还是因早先被当做炼药药童,吃了不少丹药所致。
待到三人闲极无聊,便用了客栈后厨自己捣鼓吃的,或者跑林子里捉点野味,两人甚至还一块把家书给酝酿出来了。信里直接谈及徐青寄,好让家中人心里有个准备。
江春儿落下最后一笔,有些犹豫,歪头看向徐青寄:“你真不怕回去?”
她现在就已经开始怂了,想着回去如何应对。
“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徐青寄学着江春儿先前说的话,“他们还能打死我不成。”
江春儿竖起大拇指,直言他说得对,搁下笔来欣赏一番自己勉强看得过去的字,从头到尾认认真真看一遍,信上认错诚恳,谈及边境苦寒,思乡之切,顺便卖个惨,但百姓安居,虽苦犹乐。这洋洋洒洒一大篇家书,字里行间句句朴实无华而情真意切,然后笔锋一转,老实道来如何遇到徐青寄,多的就没写,省得他们消化不过来。
徐青寄低眉看着江春儿姣好带笑的侧脸,搁在腿上的手不自觉收紧,这两几前所未有的舒心将他包围,还有个声音在心底叫嚣,他为何不能都要?
要完成祖辈的心愿,也要江春儿。
他眼睛似黏在江春儿脸上,面颊没有以前那般娇态十足的细白透红,更像是屋外松软的雪,仿佛轻轻一捏,便随着细细碎碎的声响化开,散着冷清香气,沁人心脾。
不知咬一口会怎样。
徐青寄搭在桌上的手压着桌面,指尖稍稍泛白,盯着江春儿纠结皱起眉毛,忽然扭头问他信上某句话要不要改一下,他回过神来,垂眼敛去一丝窘迫:“怎么改?”
“问你呀。”
徐青寄没功夫去想了:“不改也可以。”
“好吧,听你的。”
江春儿将几张信纸收进信封里,封好,提笔舔墨在信封外写下收信人之名,全然没注意到徐青寄又盯上她,眸光化为实质,描绘她精巧的耳廓,许久没戴坠子的耳洞也未愈合,微微低着头,后颈弯出一个线条流畅的小弧度,而那鬓角柔软的碎发随风微动,勾住他的注意力,视线跟随而走,上下左右,像被穗子捉弄的猫,风一把发丝吹到面颊上,他便倾身过去——
江春儿蓦地抬眼,还在握笔的手动也不敢动,在信封上晕开一大滴墨。
徐青寄也愣住,微微后移,抿着嘴上余味软香,视线里,江春儿的面颊迅速绯红如霞,耳朵几乎能滴出血来,他忍不住再凑过去,这回是清清醒醒地啄亲一下,看江春儿僵坐宛如被点了穴,不由得额头抵在她肩上,低低笑出声来,谁能把眼前人和那个三天不打上房揭瓦的姑娘联系在一起?
江春儿移了移眼珠子,抬手将徐青寄的脑袋压在自己肩头,不让他看自己此时羞红的模样,逗得徐青寄笑声更愉悦:“三姑娘的胆子呢?”
“我……”江春儿也不知胆子跑哪去了,颈间气息灼热,烧得她脑袋发晕,还有几个小人在蹦来跳去,雀跃之余,还有点不服气,以前只有她逗弄徐青寄的份,于是握笔的手把笔重重压在信封上,壮胆,偏头在徐青寄耳朵上亲了一口,触之冰凉,视之也染了点小粉红。
她咧嘴哼了一声,沾沾自喜扳回一局,再亲一次,就是胜一局,两次就是两局,三次……很好,这回徐青寄赢,再接再厉。
如此你来我往,倒把那点旖旎气氛散了干净,江春儿面颊脖颈痒乎乎一片,被逗得直笑,实在招架不住才连连讨饶,伸手捂住徐青寄的嘴推开些,美目一横别开脸去,下一瞬满眼错愕:“噫我的信……”
但见那信封全被墨水晕开、渗透,不用想也知里边的信不能幸免,堪称透纸背,入木三分。
徐青寄眼皮子一跳,补救道:“我想了想……方才有句话的确应该改改才好……”
偏偏江春儿这会儿脑子清醒至极,把信叠了叠收进怀里:“不改,我要回去写。”
徐青寄还没说什么,就见江春儿连门也不走了,直接走窗,跑了个没影,徒留他坐在原地,看着桌上那支炸毛凌乱的笔,不由得无声失笑,或许某个人此时也是这样的。
江春儿与其说是生气跑出来,不如说是,落荒而逃,跑进无人巷子里,蹲在墙下捧着赤红的脸,似乎还能感受到方才那般……亲密无间的触碰。
啧,正儿八经谦和有礼如徐青寄,没想到也有不正经的时候。
她蹲了一会儿,直到把嘭嘭直跳的心摁回胸腔,才站起来深吸一口气,揣着信回清风庄,照着原先的信重新工工整整写过,脑袋里又有挥之不去的画面,她拉起领子嗅了嗅,还残有徐青寄的气味,意识到自己的举动,面红心虚地挪了挪凳子,决定心无旁骛写信,写完又在后边添了句话:
万望爹娘莫对小徐心存顾虑,瞻前顾后,此为我一人之择,深思熟虑,无有怨悔,亦不苦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