凛凛崭然见头角
清冷了一段时日的清风镇,今日忽然多了一些生面孔,天刚蒙蒙亮时,从西面来了几波江湖人,或一人独行,或两人为伴、三五成群,他们都是路过清风镇,去往平安县的。
徐青寄大概知道他们来此的原因——黎明时分,镇上有一批北军来挨家挨户搜查可疑之人,因北军第一高手常无仇死在平安县军所里,刺客已经逃了,扩大范围搜索至此。
此时他坐在客栈大堂角落靠窗的位置,看着偶尔路过街道或者走进来歇脚吃饭的人,顺便想着平日里江春儿没事,这时候已经过来了,或许也被这件事绊住脚。
这时,从门口走进三个年轻男女,两男一女,年纪都在二十上下,那红衣姑娘看起来就更小一些。他们或佩剑,或持棍,或背着两把刀,一边走一边抖落身上的雪,跑堂伙计热情迎上去引他们入座:“三位先喝点热水暖暖身子。”
三人之中,那佩剑的灰衣青年看到徐青寄,稍怔过后,双目一亮快步上前来:“敢问阁下可是徐家庄徐少侠?”
徐家庄,还是当初江春儿胡编乱造的,人人都以为是柳清公开宗立派,名声已经在京都万武堂传出去,改也改不了了,徐青寄索性硬着头皮这么下去,就是偶尔遇到想拜入“师门”的人,但既然柳清公成为他师祖,他去哪里找一个师父来?索性就说师父云游,他也找不到人,等找到了再说吧。
徐青寄站起来抱了抱拳:“正是徐某,阁下怎么称呼?”
“重月山庄,崔一毫。”青年咧开一口白牙,笑得憨厚,“半年多前在落都楼上远远见过,幸好没认错人。”
崔一毫记得半年前的落都江,暴雨如瀑,大水激流,徐青寄自岸上掠入宽阔江面,踏浪惊鸿,如雨燕之迅捷,捞起个不慎落水的孩童,之后全身而退。当时落都楼上有几个文人墨客特地去赏景,见此大为惊艳,传出些诗篇文章来。
那是崔一毫第一回见到徐青寄,但早在天道院风波里就听说过他的名字,又是柳清公的徒孙辈,单凭这一点,他就成为江湖人茶余饭后的谈资之一。
崔一毫连忙追问:“徐兄也是为常老一事而来?”
北境战乱的这些年,常无仇在战场上杀了不少北狼高手,因此闻名天下,有诸多追随者,眼前三人便在其中。
徐青寄如实说来:“我来此已有些时日,今日才听说常老遇害。几位从哪里来?”
“同定。”
另外一男一女亦做了介绍,那持棍男子是关山阁的弟子,名为孟升节,少女朱盈袖是崔一毫的师妹。
孟升节义愤填膺:“徐兄不若与我们一道去平安县,查看杀害常老的究竟是何人。”
徐青寄或许能够猜到一些内幕,前几日他看江春儿武功招式更为精简,想来是被高人指点,于是听她谈及常无仇,便也大概知道是常无仇在看守刘义南几人。上回她在平安县受伤,到昨夜常无仇身死,背后之人应该是同一个。原以为事情能查得出来,现在才知有多棘手,连常无仇都死在他们手上,不由得万分庆江春儿那天没遇上,否则……
他不敢深想,拉回心绪,不论从哪方面说,他都要知道是谁:“要去,不过我先等一个人。”
朱盈袖问道:“也是要一同去平安县的?”
徐青寄看着眼前三人,愈发觉得蹊跷,同定县与清风镇有些距离,此时天刚亮没多久,他们却连夜赶路到了这。倘若只他们三人,或许身份可疑,但其他人也是如此,他脑子里的钟忽然就敲响了。
大雪不停,风声呼啸,天地俱白。
江春儿带着一小队人从外头回到清风庄,她的斗笠帽沿已经结了一层冰霜,脸色亦是如此,凝重、夹杂怒意。她刚收到消息时,心头猛然落空,浑身冰冷,之后在郊外搜查许久,都不见刺客踪影,直到现在才回来。
这几日,虞州府一直在查那个大牢里死在她手上的人的身份,可惜幕后之人动作太快,让虞州府查无此人。而她捉来的刘义南等人,昨夜被灭口,审问他们的黄肖被杀,常无仇也重伤身亡。
她不信这帮人真有通天本事,能做到天衣无缝。
听其他人说霍迎等人都在议事堂,江春儿径直而去,在议事堂楼梯下等着,不一会儿门打开,是陈笃行,他看江春儿双眼通红,就知她在想什么:“料到你想去平安县,我给小霍将军和孙将军提了,他们已经应下。没准郭将军也需要你。”
江春儿一愣:“多谢陈哥。”
陈笃行一边走下楼梯一边道:“有一些事要交代你,边走边说吧。”
二人俱是神色沉重,一路走去马厩。
“不久前,我们刚给郭将军送去信。”今早陈笃行看着几个江湖人路过清风镇,越看越不对劲,他们似乎是一夜之间得到消息,按理来说不可能这么快,连霍迎也有同样的感觉。若非经历过刘义南一事,他俩也不会对此事如此敏感。
江春儿拧眉:“你是说,可能常老还没死的时候,他们就散播消息?”
“不知他们用的什么手段,”陈笃行绷着嘴角,“他们的目的是要离间大梁北狼,我担心的是,北蛮子与常老之间有深仇,江湖人满腔热血,禁不起挑拨,很容易中圈套。”
江湖人若是把仇恨对准北狼,那么虞州府应该阻止江湖人,还是与朝廷作对?本身江湖人也没错,无论如何,虞州府都会陷入里外不是人的境地。
“卑鄙!”江春儿恼恨,挑了匹马解开栓马绳,“我这就去平安县。”
“就怕他们动作太快,希望我们来得及。”陈笃行低头看向江春儿,他闭了闭眼,心里做了决断,“此行凶险,最好……让徐兄弟和你去。”
陈笃行知道,有徐青寄在,定会护江春儿周全。
江春儿却认为此事与徐青寄无关,他只需好好修行,以达成心愿便可,对方深不可测,她不想徐青寄受损于此。
她快速离开清风庄,一路行到街上,想着应该要给徐青寄留话,便在客栈门前停下来,还未进门就叫了声“掌柜”,没等她继续说下去,掌柜便递给她一张字条:“那位少侠给姑娘留的。”
江春儿接过来,从清晰悦目的字迹里,知道他竟然去了平安县,说去办点事,办完了就回来。
多半是为常无仇去的。
“多管闲事!”她瞬间一团火气窜上脑门,揉碎字条,“他什么时候走的?”
掌柜道:“姑娘早来两刻就能碰见他,和三个人走的。”
江春儿又问:“那病人谁在照顾,他徒弟?”
一问出来她就知道自己问了个蠢问题,卫确不丢给小萌还能丢给谁来照看?果不其然,掌柜点头称是,她气恼之余也无可奈何,嘱托掌柜:“那小孩就麻烦您看着点。”
说完,她离开客栈,直奔平安县。
马蹄踏冰,绵延起伏的冰丘寒山飞速倒退,纵使长巾捂着半张脸和耳朵,仍能感受到风雪如刀。冬日里本该萧索冷寂的蜿蜒小道上,偶尔看见一些快马加鞭的人,江春儿越发觉得陈笃行所言不假,于是更快赶路,希望能追上徐青寄。
正所谓怕什么来什么,陈笃行所担心之事在平安县迅速四散,前段时日北狼人侮辱大梁姑娘的事还没沉底,现在又将之翻出水面,甚至没过多久,在平安县郊外一处杂乱丛里,发现一个死人,一个死了的北狼人——尉迟楼。
尉迟楼的武功在北狼数一数二,而今身负重伤死在此处,重要的是在他身死的不远处,发现北军箭羽,他身上也有草草包扎的箭伤。
答案似乎呼之欲出。
郭昊与万县长还沉浸在常无仇身死的噩耗中,一夜忙得焦头烂额,前脚刚收到清风庄的消息,还没捋顺,外头就已经传来纷乱的吵闹之声。
“这群蠢驴武夫!”郭昊右手摁在剑柄上,恨不得拔出来砍了外边的人。前段时日是百姓骚动,现在又变成这群江湖人的场子,就没消停过。
万县长倒还算冷静些:“他们遭人煽动,其实只想知道常老死于谁手。”
“我不想知道?老万你听听这声音,呵,来查常老死因?我还得开了军所大门让他们进来验尸是不是!他们倒是会验!”郭昊脸色一阵黑一阵红,给气的,一掌拍断桌子,“以扰乱官府之罪全捉了!”
万县长满面愁容坐下来,归根结底,还是北狼给大梁留下太多仇恨,现在北狼使团早就到虞州府去了,远水解不了近渴,就算使团真的来了又能怎样?他们没有任何证据证明背后有人挑拨,这群激愤的江湖人这时候也听不进去。
万县长喝了一大口冷茶:“这么下去不是办法,实在不行,出兵围起来,让他们冷静冷静,我们也好想想应对之策,军所此时没趁手的人,书信去清风庄,把春儿叫来,以免动乱。”
这时突然有人快步过来:“将军,县长,他们发现了尉迟楼的尸体,想闯进军所!”
这下连万县长也不淡定了。
连“凶手”都找到了,当真给大梁安排得明明白白。而今,外头的声音已经变成恳请出兵北狼,甚至还有拍打门板的声音。要仅仅只是起哄,郭昊还能忍忍,想着该怎么说服,没想到这帮人真敢动手。
万县长起身:“咱们出去看看,先把这群人稳住。”
郭昊叉着腰来回踱步:“走。”
越是近外头,声音越来越大,甚至听见刀剑碰撞声,百十江湖人人挤过门口几个士兵,嘴里喊着出兵北狼为常无仇报仇之类,推得那漆黑大门砰砰作响。
如此阵仗惊呆头一回下山历练的朱盈袖,她与徐青寄等人站在人群最后边:“跟官府作对,疯了吧?”
哪怕再猖狂,她都没见过如此不要命的。
“师兄们,你们有没有闻到什么气味?”朱盈袖伸颈用力嗅了嗅,清冽寒风雪香里,一起似有若无的香气,有些眩晕,也使人烦躁。
听言,崔一毫与孟升节也轻嗅找寻,徐青寄让他们屏息:“应该是迷惑心智的香。”
这么一想,似乎也能说通了,平日里这些人断然不敢这么跟官府叫板。
朱盈袖连忙掏出一个小香囊捂在鼻端,那烦躁的情绪才消散一些:“唔……何师姐给的这个有用呀,崔师兄,快拿火折子来。”
“不好!”孟升节忽然惊叫一声,旋即眼尾余光一道黑影出去,转瞬就见徐青寄到了人群之中,强横的气息将众人震退,在前排的甚至摔了出去,待飞雪白雾散去,露出一片小空地,还有地上一具尸体——尉迟楼。
方才孟升节正是看到竟然有人喊着将尉迟楼碎尸万段的口号,其余人开始回身对着路面正中的尸体刀剑相向。
哪怕是个普通人都禁受不住死后如此羞辱。
“来者何人!”
“在下徐家庄,徐青寄。”
随着这声话落,崔一毫拿着点燃了的小香囊走入人群,这里边的药材有醒神开窍之功效,驱散那使人烦躁的迷香。
于是喧闹声渐弱。
军所大门里边,万县长听得有些安静下来,问:“此人是谁?”
郭昊更了解江湖诸事,脸色难看无比:“徐家庄祖师爷是柳清公。”
万县长一激灵:“这还了得,快走!”
要说柳清公,出身名门,年轻时随军大败景国,收回敏州失地,之后婉拒朝廷授官,潜心钻研武道,于一场武林大会中击败别国高手,成为当之无愧的天下第一,彼时尚不及四十,有他坐镇大梁,周边各国可谓安分守己许多年。天下不论文武,莫不敬重。
柳清公影响太大,一煽动起来,能掀了虞州。
他们边走,边听得一个清亮如若流水击石之声:
“常老遇害,天下悲咽。徐某在此有一言。”徐青寄嗓音平稳,语速缓而有力,“常老德高望重无不敬者,授封北安伯,今死于非命,凶手或许是尉迟楼,朝廷必不会坐视不理。”
走到门口的郭、万二人听到这止住脚步,万县长更是伸手拦住郭昊的半个身子:“且听听看。”
这群人在朱盈袖的香囊之下,渐渐稳定下来,也没想过方才自己有多么荒唐,可见此香之高明。
有一人站出来,口气还带有愤怒不平:“当年北军铁骑已入彻拔关,北狼不敌而降,大好机会,朝廷却接受北狼称臣,这样的朝廷,当真会对常老坐视不理?”
这些常无仇的追随者,他们时刻关注北境,对北境的认知不似京都传的那般片面——军队都打到北狼家门口,竟然还言和,没准心里都在骂小皇帝脑子有问题,懦弱无魄力。
“这位前辈慎言。”徐青寄淡声警告,“无圣令,且不论北军会不会凭我江湖人一家之言出兵,赢了尚且是将功折罪,输了,谁来担这个罪?既然不信朝廷,又来请北军出兵,算什么道理?把北军置于何地?”
徐青寄环顾四周,不漏过任何一人的神情,生怕有可疑之人藏在人群里,煽动人心。他眸光是少有的犀利:“大梁接受北狼之前,发生一件事,西戎也向燕国称臣。北狼西戎常年交战,一旦败于西戎,大梁西北两面不得安宁,那么南之景国,东之桑国,如何?”
众人一时静了下来,徐青寄是江湖上的后起之秀,凭借柳清公的名声,让他又多得一份关注,这两年有关于他的消息,大多是他又在哪里与哪位高人论剑,其余边边角角的消息半点没有,行踪不定,只能从见过他的人口中说是个黑衣剑客,样貌隽秀,又从他所做之事中大概猜测是个清风劲节之人。而此时,他出现在平安县军所外,众人终于看清是什么模样,尽管没见过,但相信他就是,没人敢冒充。
这还是徐青寄头一回把师父搬出来说话,今面对平安县诸多江湖人士,须得极具名望的人来压制,换做其他人自报家门,这帮刚中了奸计而不自知的江湖人不一定静得下来,更何况他们还心高气傲。
这时,有人不甘心道:“难道常老的死就这么算了?”
徐青寄轻轻摇头:“在下有一事不解。”
“徐少侠请问。”
徐青寄看向崔一毫:“黎明之时,常老遇害的消息刚传到清风镇,辰时过半,崔兄便从同定县到了清风镇,两地快马加鞭也要一个多时辰,除了崔兄,不知诸位又是从哪里赶来?从何处听来的消息?”
阶梯之下,崔一毫三人相互对视,他们当然是听别人说的,大半夜隔壁屋里窃窃私语,把人都吵醒,这么一想,是不太对劲。
朱盈袖疑惑:“徐师兄的意思是有人引骗我们来此了?可常老的确遭人杀害。”
徐青寄只道:“其中蹊跷官府自会彻查,我等与其在此喧哗干扰官府,不如擦拭刀剑,听命而行。”
一时间所有人面面相觑,陷入沉思。
与众人隔着一道门的郭昊与万县长悬着的心终于落下来,他们打开门,百十人纷纷行礼。
二人感激看了徐青寄一眼,郭昊抱拳朗声:“诸位风雪载途来此,其心赤诚,郭某敬佩。这背后的确有不可明说的隐情,事关军政机密,诸位海涵,但官府必不负所托,届时有劳诸位助力,以慰天灵。”
此言一出,众人彻底消停下来:“我等全凭调遣。”
万县长松了口气,一身冷汗被寒风吹得透心凉。
待三两句客气话后,一群人散去,只剩下寥寥几人,还有尉迟楼的尸体。
徐青寄蹲下身,从尉迟楼的腰带里找出一个香囊,拿起来轻嗅两下,的确是方才那股气味。
朱盈袖道:“原来藏在这里。”
她话音落,徐青寄又从尉迟楼的袖口领口里找到,如此浓郁的气味,难怪了。
万县长疑惑:“这是?”
徐青寄把迷香一事一说,惹得郭昊更为恼怒。
万县长心有余悸:“我说这些人怎这么大的胆子,好在你们几人在外边。后生可畏。”
一开始他还担心徐青寄闹出事端来,好在摆平了这群人,否则一时半会儿他和郭昊还真没那么快想出法子来。
朱盈袖腆着脸一笑。
徐青寄站起身来:“可否看一看常老?”
“好,少侠们请。”
大牢入口在一个院落里,除了牢房、值守舍房,也还有其它两三间杂物房。徐青寄一行人一进来,地上还有七零八落的箭羽没被雪覆盖,正中一个大坑分外明显,墙面布满裂痕,血水也在墙上结了冰,可见昨夜之激烈。
路上,郭昊简单道来昨夜之事:
因上回江春儿遇刺,这回不仅让常无仇来,还安排两个队的人轮流看守,加强四周戒备,奈何寅时夜至,刺客无声无息杀了大牢院落之外的所有人,郭昊收到常无仇放的烟花弹,赶到这时,他已经咽气。
最后郭昊道:“徐少侠,实不相瞒,牢里关押的这几人是细作,背后之人惧怕黄肖的审问,这才又来灭口,而今贼心不死,杀了常老趁机做文章,离间大梁北狼。现在外边指责北狼的言论,恐怕也是他们从中作祟。”
万县长叹了口气:“可惜没有证据,我们说,只怕他们也不信。”
“原来如此……”徐青寄纵然把刘义南的事猜得八|九不离十,但也装作不知,否则他们还以为江春儿对外透露机密。
走在后边的崔一毫三人满脸惊讶,朱盈袖更是捂住嘴,生怕出声打扰他们。
常无仇的遗体已经入棺,停在一间尚未被毁坏的屋里,此时,尉迟楼的也停在一旁。这两人生前在战场上交手很多回,如今都死在这,不免令人唏嘘。常无仇周身大小伤口的血早就凝固,在这冬日寒天,脸色灰败,僵硬如石,并且身上还裹着一层油。
“若非我赶来快,他们还要毁尸。”郭昊目露沉痛,昨夜他要是慢点把箭射|出去,一点星火就触到常无仇。
徐青寄俯下身细细观察那些或深或浅的伤口。他年有花甲,常年征战让他看起来比同龄老者更沧桑一些,面上还有早些年留下的疤痕。
万县长在旁道:“有两处致命伤,一道心口,还有后腰遭重击,两肾破裂。”
徐青寄可以稍微猜想一下,常无仇后腰重伤并不立马死去,但因此完全处于弱势,被一剑穿心。可见刺客不止一个人,郭昊接下来的话应了他的猜想:“我只看见那准备毁掉常老遗体的刺客,虽然他也受重伤,不过中途有人接应,没追上。”
再看尉迟楼,仵作查看得更仔细,褪了鞋袜后,才知他双脚脚筋已被挑断,各大关节被卸,拆开他胡乱包扎的绷带,很明显早就受过伤,箭伤却是新添的。
忍得太久的朱盈袖这下也憋不住了:“如此折磨,好生歹毒!”
重要是方才真给毁了尉迟楼的尸体,还有什么证据可言?
“已经送信到虞州府,封锁关口搜人,”万县长看向徐青寄,“少侠有何想法?”
徐青寄问道:“不知将军县长心里有多少数?”
万县长道:“黄肖认为是景、燕两国。”
“何以见得?”
“桑国人忌青黄诸色,见之极为不适,无一例外。那两日黄肖穿这类衣裳审问几人,他们并无异常。”
万县长说完,郭昊补充道:“大梁北狼关系僵硬,的确更有益于燕国,不过对景国来说也并非坏事。”
徐青寄沉吟着:“今日他们不得逞,是会继续,还是逃离虞州?”
显然,逃离的可能性更大,闹到这个地步,他们又不敢暴露身份,再继续下去,只会有适得其反。恐怕昨夜散播消息后,就已经逃了。
想明白这点,郭昊连忙道:“地图在书房,少侠随我来。”
一行人刚出院落大门,迎面快步走来一身风雪的人,看到他们时,微红的杏眼里稍显惊讶,拉下长巾露出一张分外精致的小脸,说话嗓音有赶路后的嘶哑,语气几分气急:“你怎在这?”
徐青寄在众目睽睽之下上前拉过江春儿的手,冰冷得他直皱眉,连袖口都湿透了:“你没去客栈?我有给你留话。”
江春儿担心一路也骂了一路,就怕徐青寄一个脑热跟着那群被煽动的江湖人干出点什么事来,她进到平安县看见这么多江湖人,半点不像风平浪静的样子,还隐约听到徐青寄的名字,更是慌乱。
此时她心情起起落落,幸好徐青寄人在郭昊这里,不过现在没功夫发泄,碍于这么多人在这里,她朝郭昊万县长行礼:“我来看看常老。”
郭昊也没空深究徐青寄怎么和江春儿认识:“来得正好,一块到书房来。”
徐青寄却道:“让春儿先去换个衣裳吧,待会儿我再与她说也是一样的。”
明眼人一瞧都知道他俩关系不一般,郭昊大方挥了挥手,应下了。
待几人先行一步,江春儿见徐青寄还不走,催了一声:“还不快去。”
徐青寄摸不准江春儿这时候的脾气,弯腰与她平视,看见那泛红的眼眶,显得神情松碎可怜,放低了声音:“去换衣裳,然后在此等我,我们必能捉到凶手,一解北境之困。”
江春儿脑子里乱糟糟,也不知徐青寄和郭昊他们要做什么,只是提到常无仇,她眼睛更红了,浮上泪花。
徐青寄捂上她的面颊,渡去些许暖意,江春儿吸了吸鼻子,闷声点头。
……
入夜后,风雪交加,绕是强悍如斯的屈方胜也得败在这天气里,何况他身负重伤。
“还能不能行?”另一个男人扶着他靠坐在一棵巨大枯树下,挡住凛冽寒风,两人俱是长长叹了口气。
“死不了。”屈方胜捂了捂心口,原地打坐调息。
另一人名为晏象,约莫五十来岁,高而瘦,面颊凹陷而颧骨凸起,在黑夜里,宛若一个骷髅,只剩下一张皮包裹着。他从怀里掏出最后一大块肉干,撕了一半递给屈方胜后,就着雪水吃了起来。
他含糊道:“等明日过了福绵县,任他们再能耐,也奈何不住你我。”
屈方胜动了动唇,睁开眼来:“你能想到,郭昊也能想到。”
晏象咧嘴一笑,他笑时双目显得格外幽森,漆黑瞳仁里一点灰蒙亮光:“否则怎么会派你来?”
不论是去往燕国还是景国,福绵县是必经之路。在县的西面是虞州治所策英城,他们不敢贸然过去,东面有东西走向的含穹山脉,若是放在其它月份,翻山越岭几天几夜也不是难事,但在天寒地冻的冬日,平原深山少有野味出没,恐怕还没走出去,就饿死冻死在山里。
晏象靠着树干,望着漆黑天地,前有狼后有虎,无任何人能接应他们,死倒不怕死,但谁都知道他们的背后究竟是谁人,一旦暴露,那么……
他停止往下想,不可能暴露,尽管这事做得仓促,但该杀的都杀了,剩下的烂摊子,让梁国人自己收拾去吧,哪怕这次行动不成功,他们也没有丝毫损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