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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唇含橘(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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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中旬是宫女出宫的日子,沈宫令没有亲人,她一整天都待在太子妃身边,张长清一早就走出了宫,揣着那封信,回了英国公府。

赵姨娘在府前迎接,她人本就不坏,有时喜欢钻牛角尖,生了张长文之后,脑子格外灵光,对人都好,哪怕是表面上的好,也是一种好吧。

她迎上前,笑着说:“累了吧,长清。”

张长文躲在赵姨娘身后,露出一个小脑袋,偷偷的去看三姐姐,张长清在长文的心目中是一个果敢的人,她从未见过,一直追寻着。

张长清摸了摸小妹妹的头,抱起她说:“不累,哎呀,长文都长这么大了,会喊姐姐吗?”

她抱着长文往府里走,赵姨娘跟在后面,笑得像只狐狸,瞧见张长清手肘挽着包裹,就接了过去,问:“这是什么呀?”

“陛下体恤娘,特意让我带回来的药材。”

“好哇好哇。”

张长清去李氏屋子里请安,坐在榻边的凳子上闲聊几句,她再出屋门的时候,张长文蹲在廊边,嘴里含着块糖,含糊不清道:“三姐姐,抱抱!”

二月中旬正值立春,池水也化了冻,几只胖鲤鱼在池中游。

张长清坐在池边等浅鱼来,张长文扒着池边戳鲤鱼,她笑娃娃想吃鱼,娃娃笑她坐着孤单单。

浅鱼从长廊穿过,走到她面前,恭敬行礼,嘴唇动了动,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干脆闭嘴不谈。

“我想让你帮我把信带去钱塘,给于谦,寄予故人,”张长清把信塞到她怀中,满眼含泪,疼惜地摸摸她的脸,哽咽道,“你以后去长文屋中做事,带着棠鱼谋个好出路,等我出宫你都是大姑娘了,你等我吗?”

浅鱼两眼泪汪汪,哭道:“等!”

“好姑娘。”

张长清出了府门,坐上了前往黔国公府的马车,妙华大姐姐的夫家是日后要承袭黔国公的那位沐斌,黔国公府掌权的是他的叔叔沐青,照大姐姐那个性子,过得只会畏手畏脚。

她拿了一些首饰,拿了一些大家画作,又挑了几本古籍,打包放在马车里,仔细数了数,这些够换许多银子。

马车行驶一段路,最终在黔国公府停下,张长清下了车,怀抱一堆东西,静静等着管家去通报。

大约有些时候,站得腿脚有些麻意,沐青打开府门迎客,他站在那,阳光逆着,看不清脸,但他浑身戾气。

张长清微微屈膝,道:“见过沐大人,在下张长清,是来见姐姐的。”

沐青“嗯”了一声,算是应下了,他抬眉把张长清从上到下打量了一遍,目光停留在怀中的一摞不知名东西上,眉头皱了一下,转身离开。

“沐大人,等等我!”张长清抱着大堆小堆的东西跟他往里走,一边走一边说,“这是大家的画我淘来的,还有这些事一些古籍,也是我淘来的,我听沐大人年轻时想考取功名做个文臣,向来是饱读诗书的,大姐姐嫁入黔国公,我总是不放心,放心不下她的性子,所以这些给大人!”

沐青听着顿了一下脚步,回头问:“谁告诉你,我饱读诗书的?”

到人家中到底是要看人家的面子,张长清提前做了功课,这沐青喜欢什么,她听赵姨娘说了一通,划重点,沐青原本是要当文臣的,在自己大哥逼迫下当武将。

张长清笑道:“我听街坊上说,沐二爷是个饱读诗书的人,我想……这些古籍大人是愿意收下,这里只有你我并无旁人。”

沐青敛尽厉色,伸手接过书画,展开后露出经验的神色,他唇角勾起笑意,见张长清也在笑,悄声打量几下,把画收起紧紧握在手心,古籍也拿了过去,笑道:“在西院,你去吧。”

西院屋子里,张妙华刚穿好衣裳,梳好妇人发髻,让人备了马车,她今日去天界寺祈福。

张妙华理好发丝,推门而出,见张长清坐在树下的石椅上吹花瓣,恍如隔世,她有多少年没见这个妹妹了,三年之久,除了自己大婚时来过一次,她在钱塘连信都不愿意写给自己。

她眼泪汪汪,走到张长清面前,问:“你怎么从宫里回来了!”

语气带着满满委屈,张妙华眼睛有泪,睁着眼睛瞪了一眼,两行泪滚落在青衫上,嘴唇委屈地咬紧,一句责怪的话也没说出口。

张长清手忙脚乱给她擦泪,说:“大大姐姐要去哪,带我一个嘛,带长清一个!”

直到坐上黔国公府的马车,张长清才知道这是去天界寺的,她与张妙华一辆马车,沐青和沐斌一辆马车,她无聊地敲打车窗,全是因为张妙华怪她这几年和大姐姐不亲,就不愿意搭理。

这都哪到哪,什么事嘛!

天界寺到了,张长清等张妙华先下车,张妙华让她先下,她不客气地下了车,再去扶张妙华,一脸笑嘻嘻的。

张妙华哼道:“算你有良心!”

沐斌像狗一样飞到张妙华身边,摇晃着尾巴,把张长清挤到一边,在自家夫人面前献殷情,张长清挤也挤不过,站在一旁怄气。

沐青笑了,实打实的嘲笑。

天界寺是佛寺,上次来是去钱塘前,张长清到这来找姚广孝,还吃了两盒糕点,点了一盏往生灯。

张长清与张妙华上一次一起拜佛是在惠安寺,这次她扶着大姐姐一路走,像亲密无间的姐妹。

祈福要虔诚,张长清在这方面很随意,她不信佛也不信教。

张妙华不一样,她活在明朝这个礼佛拜教的时代,信得虔诚无比,恨不得将灵魂献祭的那种。

两人闭起眼睛,大姐姐心里想母亲康健,姐妹和睦,家庭一团和气,张长清心里想晚上沈宫令开什么小灶。

“你心不诚。”

张长清猛地睁开眼睛,入眼一身黑袍子,她心里呸了一声,继续闭上眼睛,那人继续说:“你心依旧不诚。”

“老和尚!”

“肃静。”

张长清捂着嘴巴,起身站在他身边,说:“你怎么在这,啊,你是不是去闲玩了,哦对太孙去瓦剌了,你没事就在天界寺?”

姚广孝摇头道:“也不全是,在下是看小张令人来了天界寺,所以跟着也来了,你说巧不巧。”

“巧啊,真巧啊!”

张长清跟张妙华打了声招呼,跟着姚广孝去禅房谈心,她喝了两盏好茶,说:“那个宋槐荫不像这的人,他哪来的。”

姚广孝继续摇头,张长清皮笑肉不笑道:“你不说我就找他去问,你看他告诉我,还是不告诉我!”

“你有本事就从他嘴里套话,但是上次他说啊,要是下次见到你就埋在山里,唉。”

“我不听一些秘密的话不就好了?”

“也是,你天不怕地不怕。”

“啊!”

张长清尖叫一声,身上的深色衣裳有一道弯弯曲曲的水渍,正是姚广孝“不小心”泼到她身上的,还略带贴心的说:“旁边的禅房有屏风,可以擦擦外衫换换衣裳的。”

“你是故意的!”张长清气冲冲关上禅房门,到旁边的禅房擦外衫,结果越擦越湿,她干脆脱下衫搭在屏风上。

过了一会儿,有人推门进来了。

张长清以为是来催促的人,就回道:“别催了,你家大师给我泼的水,还要来催,一时半会儿干不了。”

那人没说话,张长清预感不对,抬头对上一个背脊挺直的影子,他的手描绘过影子,另一只手与他的手错过。

正如那年后山烧书的光景,一只手抚过影子。

张长清的发上绑着红绸缎发带,在阳光照射下如此清晰,那人的手停在发髻的影子上顿了一下,说:“张长清。”

屏风后的人没有讲话,她停顿在震惊中,等回过神来,冲出屏风站立在那人怀中,瘦削的身板差点把人撞出去。

她低语:“于谦。”

“嗯我在。”

“你怎么来这了,也不告诉我一声。”

“我见你没有回信,所以就开着看看,福安大师和道衍大师是挚友,道衍大师说,你应是会来着的,我也只是碰碰运气。”

张长清松开他,怒道:“好啊你们俩,都来糊弄我是吧!”

于谦摸摸她的头顶,吻过光洁的额头,笑得像狐一样狡黠,他从袖子里变出三个橘子,拉着张长清到榻边坐。

张长清赌气不理他,闻到橘子的香味,忍不住把头转向他,伸手要橘子。

“我剥好再给你,不然手尖会变黄色的。”于谦动作轻柔,一点一点剥橘子,上面的脉络也摘下,一瓣瓣包着甘甜汁水的橘子放在他手心,捂了一会儿。

张长清微张朱唇,啊了一声。

橘子飞到了她的最终,不冰不凉牙的橘瓣,甘甜熟透的橘子,好吃得不得了。

她啊一声,橘子飞,乐此不疲。

张长清咬住半只橘瓣,直喊冰牙,她笑着眯起眼睛,再睁眼睛,于谦的脸凑近,咬住了另一半橘瓣,两只唇离得极近,呼吸交缠在一块。

她的心乱了,乱成了一团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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