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名字。”
“郭良。”
“年龄。”
“十...十九。”
我出手敲他一个爆栗:“笨!是二十一,你怎么总记不住?”
不知是不是蛊下得狠了,郭良不单单神智失常,甚至心智都蠢笨了更多。我一个认识他不久的人,还得费心教他认识自己,省得说漏了嘴。
“不是啊...”他挠头,“娘亲说我生得高大,得往年纪上多报两岁,才正好相配,然后才能去学武呢。”
“学武?在哪儿学的?”
“莲。”
“哪宫?”
“咒。”
嚯,原来是大名鼎鼎的莲咒啊。
莲是江湖上恶名昭著的杀手组织,分为刺,咒,艳三宫。莲刺以双刀为武器,莲咒以邪术著称,莲艳尚无人知晓。
三宫各自分管,暗中较劲,但都势力强劲,不容小觑。看似一盘散沙,实则固若金汤。
居然是莲咒。
阴毒狠辣,不择手段的莲咒。
我暗暗心惊。
这才第一次正眼观察郭良这个人,我将他从头到脚上上下下扫了个遍。五大三粗,面容周正,这怎么看都像充当肉盾的莲刺啊。
我又问他:“这次的任务?”
“取出香兰蛊。”
“给谁?”
“枫桥庄,乔家家主。”
“哦?没别的?那云山玉呢,莲刺可没找到云山玉吧。”
“不...嗯,没让我们找云山玉,但有人悄悄告诉我,如果我能找到云山玉交给主上,讨他开心,说不定,说不定就能让我多见会儿娘亲。”
郭良无知无觉,一脸天真,
“他说圣女就在山上白鹤山庄里住着,可我去的时候,那儿已经烧成废墟了。”
“他是谁?”
“不知道。”
“那你知道我是谁么?”
“云思...云思洄。”
“哦!”他反应过来,猛地后退,像只笨拙的肥鹅,只会扑棱翅膀,“云山圣女...”
“对了!”我鼓掌,“现在我有一个帮你见到娘亲的办法。只是有些累,有些疼,你愿意照我说的去做么?”
“愿意的。”
“很好。”
*
我从密室里爬出来,遇上等候多时的商唤凛。
“怎么样?”我问他。
“他果真把那老头藏在客栈里,只是...”他瞥向我身后的郭良,神色狐疑,接着凑近我耳朵,悄声道,“只是,没有所谓的陷阱。”
“纸糊的老虎。”我满不在乎,“他只是个送死的先头兵罢了。要是莲都是这样的货色,我真是做梦都要笑醒。”
商唤凛欲言又止,终于忍不住:“你对他做了什么?”
“没什么,送了他一朵花而已。”我没有向商唤凛解释的打算,随即问起老刘头的事,“你找到的人呢?”
“在客栈。”
我点头,随意接过郭良手里的蜡烛。烛泪莹莹,烫手得很,可郭良竟徒手端着许久,也不吭一声。
我有些诧异:“不疼吗?”
他挠头傻笑:“不疼。”
我微微一笑,看着他眸里跳跃抖动的烛火的倒影,将蜡烛又还给他:“你来吧。”
郭良依言扔下蜡烛,动作利落,不带半点犹豫。底下那间他曾视若珍宝的密室霎时燃起大火,火势蔓延,燎到他的衣角。
“火,火啊!”
他大叫,忙不迭去拍。动作间一滴亮晶晶的水珠从他脸颊滑落,掉进孔洞里。
我牵起郭良的手,抽出匕首帮他斩去衣角,扔进火堆里。
原来,翠娘有件事搞错了,他们不是成了躯壳,而是多了个躯壳。原来他们无法控制自己说什么,做什么,他们内心无论是如何撕心裂肺,波涛汹涌,他们自己却什么也做不了。
很有意思。
我越发觉得这件武器称心如意了。
“云思洄。”商唤凛叫我,“在想什么?”
我故作沉思,道:“我在想,今日多交了个朋友,该怎么庆祝呢。”
他领着郭良走在我身旁,闻言也忍不住面露喜色:“是啊,真想不到他与你这么快就和解了,你叫我帮忙,我还以为事态已发展到不得不分道扬镳的地步了呢。”
月下树影婆娑,星星点点映照在他眼眸。我如释重负地深吸一口气,夏夜灼热的烟火气如烟弥漫,为周遭景色蒙上雾霭。
“快乐是短暂的...”
“啊?”
眼睛越发不好了,商唤凛的脸如一团会动的棉花,此时这块棉花疑惑道,
“你刚刚说什么?”
“去看那老头吧。”我淡淡开口。
*
客栈内的木梯年久失修,咯吱作响。
我每一步都走得很吃力。
——咚、咚咚、咚
身后传来不规律的脚步声。
我随意道:“你在下面等我吧,我与那老头确认件事就下来。”
并无人作答。
我觉得奇怪,下一瞬脸旁贴上一柄匕首,冰凉触感,直达心底。
“好啊。”
来人答得爽快,语调上扬,似乎心情不错,
“郭良一直说缺个挂起来的宝贝,没想到真送上门来了。”
他旋转刀锋,逼得我转身。
莲派来的人比我想的多多了,黑压压排满一堂厅。商唤凛与郭良站在最前面,夜色昏暗,我看不清他们的表情,只是一瞬间觉得好累。
我有哪里做得不够好么?
我有哪里算漏了么?
为什么结果还是这样?
翠娘说,因果循回,命中注定,郭良也说报应不爽,万般皆是命。可我偏偏不信,我要逃脱这命运,于是我忍痛在额上刻画一朵映日荷。云山众人无一把我这圣女放在眼里,但外人对此一无所知。我以为只要圣女的身份不言而喻,云山玉下落不明,我就能活下来。
可事实是,一次侥幸不被杀死,余下仍有无穷无尽的痛苦与折磨。精心算计,处心积虑,人要如何逃脱天神的大手一挥?
我究竟该怎么做。
无人教我该怎么做。
“云山圣女,还请吧。”
那人站在阶梯下,阴阳怪气地朝我伸手,我略过他,径直下楼。
就算接受这命运,我也绝不会甘于受人怜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