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 章
“大家都传开了，今日作战，有人瞧见他骑着高头大马，直接冲向贼人头目，随手就是一刀。连李参军都说好呢！”士兵兴冲冲回答。李参军是军中公认的功夫第一。
“之前不曾听闻他身手如此好。”唐银朱道。
“就是啊，众人也纳闷呢，之前只听说可能不太清醒，所以一直养在家里。今日不知何故，好似突然正常了，自顾套了一身甲胄就上了战场，竟还显露出一身武艺。”士兵回道。
原来是艾爷爷的孙子，那自然是没问题。
不过发生何事，这少年转变如此之大。虽然年龄稍小，但是身量不低，竟和她相当了。她在女子中也算是身量很高的了。
疾步去寻杨副将，点过伤亡，说完城门布防事宜。便一同回到营房，商讨粮草不足的问题。
回去未见温昭和艾山身影，唐银朱也暂顾不得，稳声道：“我们先再多派些人去打探，近几日吐蕃反攻可能性不大，但是探听一下虚实也好进一步布防。”
杨副将点头道：“李虞侯已经遣了人去。我再另派两个侦察骑兵。”
“至于粮草，且先紧着用。筹集更多粮草，我暂有个法子，今夜就去试试，不用人多，我同李参军去即可。看结果明日再商议。”唐银朱又道。
杨滔见她面容严肃，知她心中有谋略，便同他人一道领命去安排具体事务。
唐银朱对留下来的男子道：“李参军，你准备一下，晚上同我一起去拜访孟家。往日军中铸币的法子已经行不通了，要想开源，只能先借道这些商贾大族。”
立身一旁的李参军惊讶道：“将军这是要豪夺？之前军中不是严禁强取豪夺商人吗？”
银朱将军果然是一贯的作风啊，多年相处，军中皆知她雷厉风行的作风，但是眼下这做法还是令人震惊！
唐银朱无言注视了李参军片刻，这人身体魁梧，功夫在军中也是一等一的好，就是这脑子，有点一言难尽。
“我是那样的人吗？之前都护定下的规矩我当然不会打破。此次上门，是公平交易，商人不是极擅此道嘛，且看着吧，定让他心甘情愿拿出些粮草来。”
李参军半信半疑离去了。这边唐银朱想起了那呆头呆脑二人组，问了人就向伙房走去，正好用暮饭。
一进屋，就见两人各坐长桌一端，背身向对方，寂静无声。
“这是闹哪般？”唐银朱不禁笑出了声。
“银朱，他非要我吃这些。”艾山依旧没有动作，倒是温昭睁着一双可怜兮兮的眸子望过来。
一碗米粥，孤零零摆在桌上。唐银朱瞧他一副锦衣华食贵公子的做派，心下了然。
转身去给自己也寻了一碗米粥，顺便带了点小菜。说是一点，真就两口就可以吃尽。
温昭看着唐银朱同他坐在一处，不禁问：“银朱也要吃？”
唐银朱未答，自顾用起了米粥。身旁这人这幅矜贵样，确实很像现实中那个校友温昭了。深觉处于另一个世界，此人又如此娇弱无害，还是多照应些为好。
温昭看着唐银朱流畅就要喝完米粥，不觉也端起来尝试喝一口。虽然他的脑中肚中空空如也，但是这简单的饭食，就是引起了身心的极度抗拒。不过银朱也用，说明它肯定不坏。
强忍着喝下一口，不自觉面目作痛苦状。唐银朱瞧见笑了笑，将小菜推了推，示意他用。
一碗米粥虽然艰难用下，但是温昭也未见饱。不过看唐银朱也只用了一碗，便也未说什么。
唐银朱见身量如此挺拔，沉默时面目带些凌厉的男子，乖巧坐在自己身旁，言语见不觉带上笑意，“近日军粮统筹考虑，度过这个难关就好了。”
“艾山用过暮饭了吗？”唐银朱见艾山坐在另一端，真可谓一动不动，也觉得有些惊奇。
艾山转过身点头。唐银朱便准备带温昭回营，为他寻个歇息的地方。不料艾山也要跟着。
“艾山，你为何不回家，跟着我作什么？”唐银朱纳闷道。
“他跟着，我也跟着。”艾山看向温昭。
唐银朱无语，不知如何理解二人这剪不断、理还乱的关系。见实在说不动，便派了一人去艾爷爷家说明，将两人索性都带回了都护府。
边西军已在边西城扎根四十载了，且耕且战，苦苦坚守至现在。军中曾经年少的将士，在此处也安下了家。
边西军之前有两万士兵，管辖范围甚广。但是自朝廷将大部分精锐调去平定内乱，加之吐蕃不断的攻打，目前只有边西城的这些将士，还使用边西军军幡。王朝别处再也寻不见那一抹鲜艳又凌厉的红。
都护府按例应是一个气派的府邸。不过张留良都护一生未曾成家，将大些的院落用来安置在此处无家的将士，自己只寻了个小院落居住。后来认了唐银朱为义女，在隔壁又寻了一处已空置多年的房屋。
将两人暂安排在父亲的院落中。唐银朱看两人中，似有一股老死不相往来的架势，便笑道：“艾山，温昭可能无法独自应付有些事，你虽年龄小，还要拜托你多照料些。”
艾山面容中依旧窥不见好恶，闻言只是点头示意。
“我近日有很多公务要处理，也顾不及你们。温昭一看便是初来此地，你有空可带他熟悉熟悉环境。今日在城外，见你身手不错，有空也教他两招，防身用。
“那么高的身量，要是叫人欺负了，真是丢脸呀！”唐银朱说着也笑出了声，看着温昭呆呆的更觉有趣。
今日战场杀敌不曾让她退却，但是父亲身故，军中伤亡惨重，所有担子压在她的肩头，她好似濒临在溺水之际，沉重压得她几乎不能呼吸。
唯有眼前这一呆呆郎君，虽是孩子心性，倒让她心里轻快不少。
虽然离开时安抚有雏鸟情节的温昭费了些功夫，不过在她踏入孟府时，脸上笑意仍不减，让迎客的孟家主孟延有些摸不着头脑。
“不知将军此次前来，所为何事啊？”孟延颤颤问道。
傍晚城中就已传遍了，张都护战死，由义女唐银朱接任将领职位。边西城谁人不知唐银朱的霸道作风，断不如张都护有礼，此次来怕不是打上孟家的主意了吧。
想着又瞧了眼立在一旁的魁梧大汉，不禁擦了把虚汗。
唐银朱双目凝视孟家主片刻，才缓缓道：“孟家主家大业大，耳目也不少。我便开门见山了。
“孟家近年来由香料、珠宝行业转到衣袍业，想必也是不容易吧。幕城张家在西域衣袍市场里几乎算是一家独大了吧？恰巧我父亲与他们家主有些往来，虽然父亲已经不在了，但是我出面应该还是有些用的吧？”
孟延听着两眼放光，这幕城张家，近两年几乎将自家的生意路都堵死了。奈何现在孟家早已不如之前繁盛，若是能请人运作下，孟家自然是另一番光景了。
心中虽极为兴奋，但毕竟作为一家之主，主事多年，深知天下没有这等不用伸手就可得的好事。
“将军既然已经掌握我孟家的命脉，不妨直言，需要我孟家如何效劳？”孟家主压下心头的雀跃，稳声道。要是只是要几日的粮，问题也不大。
“孟家主也无需担忧，我此次来呢。只是希望孟家主能帮忙疏通下，城中林家、贺家这些高门大族，想必都有不少存粮吧。眼下军中粮草匮乏，还望家主能鼎力相助。”唐银朱缓缓道来。
听得孟延心惊肉跳，这唐银朱果然是不可小觑的。不提数量，却要城中的存粮。年纪轻轻，深谙谈判的要义啊！
“将军高看我孟家了，我何德何能能做得了别家的主。就连我们孟家，现下也是勒紧裤腰带过日子。”孟延一副你愁我比你更愁的模样。
唐银朱环顾了下屋内，一应布置，皆是精美无双，这家底在西域也是不多见的，此时倒开始睁眼说瞎话了。
唐银朱收敛神色，严肃道：“孟家在边西城也定居多年了吧。我想，孟家主自小应该就瞧见我们边西军是如何浴血奋战的吧。西域十一州，除了边西城，其他均已沦陷在吐蕃的残暴统治里。
“若不是边西军将士从弱冠之时鏖战到暮年，孟家还能在这乱世里独善其身？若大家不能齐心协力，同仇敌忾，吐蕃的铁蹄迟早会踏进边西城。
“届时，男子被断足挖眼，女子被掳走。敢问孟家主，孟家的家业又能保住几分呢？”
孟延避开唐银朱那直击人心的审视，静默一会儿才开口：“将军所言极是。覆巢之下，安有完卵。孟家在之前数千石粮的基础上，再加一倍。明日我也会同其他大家商议，尽孟某全力襄助边西军御敌。”
言语虽掷地有声，心里不免发毛。这银朱将军果真不是吃素的，此次登门想必是存了必得的心思，瞧瞧她带的将士，宽脸上双眼自带怒意，都有门神的气势了。
“阿耶，你能想通真是太好了。”屋外突然蹦出一年轻女子，约莫十五六的年纪，直扑向了孟延。
唐银朱早就发现门外有两人鬼鬼祟祟偷听，不用细想就知是孟家兄妹二人。
果然，另一俊秀的男子也应声入内，不过瞧着她的眼神似有些奇怪。已是弱冠，看见她竟然避开了目光。
唐银朱与那年轻女子孟云乐自小就相识，和女子兄长孟羽泽却是不大相熟。
不免客套一番，临近告辞，孟云乐却道：“阿耶，现下你都愿鼎力相助军中了，肯定不再反对我参军，同银朱一起杀敌了吧？”
“我那是后勤支持，什么时候说过要你上战场，想也别想。年年作战，刀剑无眼，你的小命还不够丢的。”孟延急得口不择言道。
这边西军固然劳苦功高，守卫城池自然也是人人有责，但是叫他送唯一的女儿上战场，他誓死也是不会应的。就说今日战后，听闻积聚在地的鲜血，就像滂沱大雨后一般泥泞。
唐银朱拜别孟家三人后，一身轻松，巡视了一圈城墙布防后，便在营中寻了地方歇下。担心夜里有动静，还是小心为上。
第二日起身洗漱后，就看士兵们聚在一起，走近一听。
“今日的早饭稀得都快寻不到米粒了，昨日吐蕃虽撤了兵，还不知何时会再来进攻呢。”
“是啊，现在伤药都快用尽了，我们队头昨夜高烧，竟无药可医。”
“唉，张都护已经不在了，换了个女将军，还不知道以后如何呢。虽然军中有很多熬了一辈子的老兵，但是我们还不知，有没有命熬到那一步呢。”
唐银朱猛然顿住了脚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