疫病
瓢泼的大雨下了一夜，雨水落地的“哒哒”声吵的人睡不安稳。
姜宁一夜翻来覆去的，终于捱到雨停，已是巳时。
雨过天晴，空气格外清新，带着一股新鲜青草和泥土的气味，让人不由感觉神清气爽，她索性早早的起来打了一套八段锦，这才和温玉沉骑马赶往玉清寺。
“大人别看这玉清寺庙小，里面的菩萨可灵验着呢，香火可旺盛了。”
“不止是咱们县的百姓，就是其他县的，到了初一十五，也会来上一炷香。
“施主要上香吗？”一旁的小沙弥眼睛一亮。
温玉沉一脸无所谓的点了点头道：“行，给我们六支香。”
小沙弥立刻手脚麻利了拿了六支香出来。
温玉沉接过来之后，分了三支给姜宁，点燃之后拜了拜插进香炉里，浓郁的香火气顿时徐徐萦绕在殿内。
温玉沉满意的一转身，却发现小沙弥还在一旁站着：“你还有事？”
小沙弥涨红了脸，局促的小声说道：“施主你还没给钱。”
“啊，上香还要钱啊？”温玉沉一脸疑惑，却还是从钱袋里拿出一钱银子递了过去，“给。”
小沙弥却是不接，低声解释道：“施主你买了六支香，一共是三钱。”
“什么？！”温玉沉嘴巴张的几乎可以吞下一只鸡蛋，“这么贵，你们这是坑人啊！”
“施主你自己同意说要上香的。”小沙弥辩解道。
温玉沉看了一眼已经点燃供奉在香炉里的竹立香，一脸悔恨的又从钱袋里掏出了二钱银子，加上之前的一钱，一起递了过去。
小沙弥立刻欢天喜地的握在了手中，双手合十朝着二人行了个佛礼：“二位施主，陆施主有请。”
姜宁和温玉沉对视一眼，抬步跟在小沙弥身后。
比起香火缭绕，庄严肃穆的前殿，佛寺后山云遮雾绕，溪涧涟涟，又有竹林婆娑作响，应和着庙中的诵经声，反而显得清净深幽。
“小师傅，香钱，可是陆施主事先和你说好的？”姜宁问道。
小沙弥脚步不停，手却戒备的捂住了藏进袖子中的钱袋。
姜宁失笑安慰道：“放心，不会再收回来的，我只是一时好奇想问问。”
小沙弥这才犹豫的点了点头：“陆施主说，要是你们给了香钱，就带你们过来。”
“嘿，这人，这么大的谱，想见他还得先花钱？！”温玉沉重重挑眉。
“应该是为了试探。”姜宁面色有些难看，“如此忌惮还要主动约见，我想，可能真是有大事发生。”
“二位施主，请。”小沙弥对着竹林前方示意了一下，之后头也不回的转身离去。
温玉沉见状，主动上前一步走到姜宁的前面，等到顺利走出竹林，看到石桌旁坐着的三名男子，目光顿时警惕起来。
“姜县令，久仰大名。”
三人纷纷站起身来，其中青色长衫的男子主动开口介绍道：“在下陆修竹，这位是我们寨主，罗平，和三当家王仁。”
姜宁轻轻颔首，挨个打量过去。
罗平身形坚实，腰背挺直，面容也棱角分明，英气俊美，虽然一眼看上去像是个草莽汉子，实则其眸光深邃坚定，透着一股子凛然正气，想是心有成算之人。
而三当家王仁，虽体型高大魁梧，五官也极其端正，但其眼神闪烁，手上也由于紧张，下意识的做出各种细微的小动作，姜宁便只一扫而过，并不过多在意，转而将视线放在了开口的陆修竹身上。
若说姜清是谦谦君子温文儒雅，那陆修竹便是人面桃花，风姿潇洒，且他身量虽然清瘦，但容貌宜喜宜嗔，和这其余二人比起来，实在是如鹤立鸡群一般。
只是……
不知为何，明明看起来气质清隽如苍柏翠竹，但其眉宇间若有若无萦绕一抹郁气，让人有些捉摸不透他的心思。
这期间，几人重新落座，陆修竹又道：“方还惶恐不安，不想大人果然应约，真是荣幸。”
姜宁笑着摇摇头：“一路从前殿走来，别有一番风景，只是周围皆是悬崖峭壁，我只怕行差踏错，掉入万丈深渊，摔个粉身碎骨。”
“县里百姓都说大人上任后济弱扶倾，博施济众，想来定会福报不断。”陆修竹话音一顿，继续道，“何况，大人既然已经上过香，这庙里的菩萨灵验，定会保佑大人的。”
“这不，您不是就平平安安的到这了？”
“陆公子过誉了，我身为怀宁县的县令，自是要为百姓着想的。”姜宁似笑非笑道，“只怕牢里那些宵小之徒都日日祈求我能横死街头，可见凡事无绝对。”
王仁在一旁听的有些不耐，脊背一挺，正想要开口，被罗平一瞪，便悻悻的缩了回去。
罗平这才又变了个脸，笑呵呵接话道：“大人所言极是。”
“我这手底下，素日也有那么几个蠢笨的，可要真收拾了他们，又怕其他兄弟寒心，毕竟都是自家兄弟。”
“何况，近日寨中事多纷乱，实在力不从心。”
知道这是要说到正事，姜宁敛了神色，正襟危坐。
她直觉春秋寨之事只怕牵连甚广，倒也不打算再继续这样绕弯子，索性主动递了个台阶过去。
“寨主不妨一言，说不定本官能助你一臂之力。”
罗平面色一喜，随即想到寨里那些半死不活的兄弟，又半真半假的重重叹了口气，做足了姿态，这才开口。
“大人有所不知，我这春秋寨中，突然有大半兄弟染上了疫病，如今那些郎中也不过只能勉强控制病情。”
“大人应是看得长远之人，这皮之不存，毛将焉附的道理……”
罗平的话未说完，但其未尽之意，在场之人都听的明明白白。
温玉沉一脸的不可置信，神色有些惊慌的看着姜宁。
姜宁深吸一口气，又闭上眼睛缓缓吐出，被这一惊人消息冲昏的头脑才稍稍冷静了些许，她几次欲言又止，竟一时有些不知如何开口接话。
若她所料不错，那接下来她的一言一行，做出的每一个决定，都可能关系着怀宁县那几万户人家的性命。
这事实在太大了。
姜宁不由苦笑：“春秋寨，还真是……”
“我等也是身份所迫，可又不能眼睁睁看着兄弟们都因疫病而丢了性命，实属无奈之举。”陆修竹拿起茶壶为姜宁倒了盏茶。
“自从兄弟们把那群商队劫……请上山，寨中就陆续开始有人染病，而怀宁县与春秋寨相隔不过数里，难保不会出现同样的情况。”
王仁说完，半掀起眼皮偷偷瞄了罗平一眼，见他微微点了点头，双眼一亮。
姜宁不置可否，手指下意识在温热的茶杯上轻叩了几下，随即直言道：“具体如何还要等回去查过之后才能确定，若真出现最坏的情况，只怕我就真要分身乏术焦头烂额了。”
陆修竹闻言，看了罗平一眼。
罗平想到自己库里那些白花花的银子和珍玩珠宝，顿时露出个有些肉痛的表情，但很快，他就一副豪气干云的模样。
“今日我与大人可谓是一见如故，大人如此为百姓着想，那我自然也该出份力。”
“这些年，春秋寨虽然花销如流水，却也积攒了些许财物，若是大人愿意认下我这个兄弟，可半数献与大人。”
姜宁笑了一声，松开手中的茶盏，身子往后仰了仰，和春秋寨的三人拉开了些许距离，一脸冷淡的开口说道：“如此自然是好……”
此话一出，除了王仁面露喜色，罗平和陆修竹都悬了一颗心，面色发苦。
果然，姜宁又继续道：“只不过，我若认下了大当家这个兄弟，那这些银钱买回来的药材等物，自然也要分出一部分用在春秋寨的人身上，难免捉襟见肘。”
“本官只怕，到时怀宁百姓们会对我这个县令，心生埋怨。”
温玉沉适时应和道：“是啊大人，想要去别的县买到足够的药材和粮食，还要调集郎中前来看诊，只有去求助当地县令。”
“若买来的东西无缘无故少了，只怕咱们也解释不清。”
陆修竹心生无奈，不过他和罗平在来之前，就已提前商定了一番，做好了心理准备，如今看姜宁果然不是那般好忽悠的，二人暗地里倒也松了口气。
既然姜宁肯和他们谈，就说明此事有门，不过是份量不够重罢了。
反而姜宁若是一口应下，他们才要心中惴惴不安，怕落得个人财两空。
“既然如此，大人不必为难，我愿全数上缴与大人，用于采买赈灾物资。”罗平拍了拍胸脯，嗓音沉了下去。
“大人也不必担心路上安全，我春秋寨的兄弟们都是个顶个的好手，到时我派几个兄弟，一路上听凭差遣。”
温玉沉背地嗤笑一声，这春秋寨的人说得好听，只怕是要一路监视才对。
“那就有劳大当家了。”
姜宁笑着站起身：“本官先回去查探县中情况，若真如所料，自会与大当家联系。”
“大人慢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