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遇
炎夏已至,采薇在不用上工的日子里撑了一把竹骨绸伞,闲庭信步于石桥之上。
桥下绿波荡漾,水面上漂浮着翩翩起舞的草叶,摇摇晃晃的薄云。树影斑驳印在青石板上,散落了一地洒金般的艳阳。
秋阳县是一个诗情画意的地方,也是她旅途的起始。采薇在桥栏杆上坐定,拢了拢衣袖。
“经过这段日子,我已经完全适应平民的生活了,今后的旅行应该也不成问题,是时候展开下一步行动了。”
采薇低声自言自语。
日光斜转,撒在采薇的伞上,她站起身来,一片落叶从伞上翩然落地。
采薇一边在石板路上踱步,一边回忆着数月来的种种经历。
在翠竹的帮助下,作坊的销量一路走高。少了一个不和谐的部分,作坊的氛围愈发温馨,女工们相处和睦,配合默契。有人过问采薇身世的时候,采薇照旧回答“深山隐士”,于是一些女工便让她教授自己识字,采薇也乐得效劳。总而言之,作坊是越来越有活力了。
说起来,秋家兄妹也有很久没见过了。他们平常都在做什么呢?
秋澄月从那件事以后似乎都没有出过府,秋江都不必猜,肯定在到处搜集他喜爱的画册读本。
啊……秋江虽然有点讨厌……但是模样实在是太过于俊俏了。说实在的,她观过的所有画,见过的所有人中,未有相貌稍及秋江者。
采薇花痴之心蠢蠢欲动,表情也变成了一副痴汉脸,就在她自顾自沉醉在如玉公子的美颜暴击中,不自觉地仰起头大口呼吸新鲜空气之时,她的视野里正有一双明眸与她对视着。
不过这一场景只维持了一瞬——因为那双眸子在与采薇对视时,它所栖息的身体并不在地面上,而是在空中,从采薇头顶飞跃了过去,落在她背后。
那个人落地后转身看着采薇,采薇也回头望着他。
“秋江?!你……你怎么会……”
正在幻想着的人突然降临,令采薇大为震撼。
“是我。可是,你反应那么大做什么?”
闻言,采薇心虚若谷,她握伞的手不觉紧了些,只听“咔嚓”一声,竹制伞柄直接被她捏碎了,伞面垂落下来,彻底将伞柄折断,摔在了地上。眨眼间,采薇手里只剩下一截断竹。
秋江见状,眉头皱得更紧了。
“啊,不是……那个那个那个,秋江,你一定要听我解释,我……”
“喂——秋江——”远处一声吆喝打断了采薇的话,两人同时朝那个方向看去。只见采薇的那位年轻有为的老板——叶坊主,正被一个用头巾蒙着面的人追赶不休。
他和秋江一样,从桥上一跃而起,落在河边的青石板路上。
“可恶!秋江,你居然只顾着自己跑了——”
话音未落,他的肩膀就被人一把抓住,沙哑的喉咙中随之发出了凄惨的尖叫声。
“啊啊啊——”
采薇见此,迅速上前,一脚将擒住叶坊主的人踹进河里。
“叶坊主,您这是……”
“多谢你,人美心善的采薇姑娘。好了,你们两个就帮我拖住后面的人,我要赶紧逃走了!”
叶坊主一面露出儒雅的笑容,一面脚底抹油似的一溜烟跑了。
“喂,等,等一下啊……”采薇伸出尔康手,可是叶坊主的身影还是在视线里逐渐变小,空留下她一人在此徒呼奈何。
秋江摇了摇头,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采薇正想问个究竟,却见远处跑来一大群长相凶恶,衣着相当不考究的青壮年男子。
“啊,看了这个情形,我差不多已经明白了。你们是在躲避这群人吧?”
采薇挺身拦在了路中央,带着兴奋的笑意摩拳擦掌。
“好,秋江,我记得澄月形容你‘文韬武略’,那么,就让我们一起痛痛快快地把这些人打倒吧!”
如果是她的话,同时对战十个男子还是有很大胜算的,秋江负责对付剩余的人,这样就没问题了。
采薇一边想,一边将气场点燃。
少年少女的热血,沸腾吧!
可是,回应她的却是一句冷冰冰的台词。
“你在说什么梦话呢?”
“……诶?”
“我确实文韬武略,一打二都赢过。可是……现在过来的是二十来个人……”
“你……你说什么?”
采薇不可置信地回过头,震惊地张大了嘴巴。
没想到秋江只是淡然地看着她。
“我是说我打不过。”
采薇瞥了一眼已经近在咫尺的大群猎物——不对,现在他们不是猎物,她和秋江才是啊!
采薇愤恨地一跺脚,一手揽过秋江,将他夹在自己胳膊里。接着踏着河道边沿,用力一蹬,跃到了对岸的路上。
“追!”不知是谁一声令下,采薇也不回头,先跳到树杈,再跳到房顶,在繁华的秋阳县建筑群上到处飞窜。
在差不多和后面的人拉远距离之后,采薇从房顶跳下来,闪入一道隐蔽的小巷。接着马不停蹄,径直将秋江护送回了秋府。
在秋江的院子里,秋江,澄月,采薇三人相对而立。
采薇先是勉强维持镇静,可是不一会儿还是后怕不已,吓得大喘粗气。
“天啊,好险,差一点就……”
“多谢你救我……不过,你这反应至于吗?”
“怎么不至于啊?喂,我说方才我们只差一点就要被那群人给抓住了啊!你都打不过还那么淡定,我真是完全搞不懂你到底在想什么啊!”
秋澄月捂着嘴笑了起来。
“哈哈哈哈,二哥哥他没有厉害到那种程度啊……”
秋江伸出手在澄月脑门上弹了一下:“不许嘲笑我。”
采薇冷冷地凝视着秋江,森然道:“堂堂一个公子,被那样一群人追着……还真是没用啊。”
秋江闻言,清冷的神情微微有些动摇。
“你这是……看不起我的意思吗?”
采薇正想说“你在明知故问吗”,却发现秋澄月正用抗议的眼神看着自己。
“采薇,上一回二哥哥小瞧了你。可是,这一回,是你小瞧了他了。”
采薇不解地看向秋江,秋江则从怀里掏出两个透明的小瓶子,看它们的样子似乎有点像……药剂学书里提到过的,试管?
“将这两个试管一起丢在地上打碎,里面的物质混合后,会产生大量烟雾。当时我已逃不脱,本打算等他们靠近了,就用这个逃命。”
采薇目不转睛地望着他手中的试管,一时哑然。
世界之大,无奇不有。
她还从不知道,竟然能用这种方法。
“采薇,秋江他不是那种平常的纨绔膏粱,他是个非常热爱科学的公子!”秋澄月的语气非常严肃。
“科学……”
“对,他从小就一门心思钻研科学,教书先生的水平根本就追不上他。秋江对科学的崇拜,已经到了如饥似渴的地步。”
秋江也在一旁为自己分辨:“我方才在城郊荒地里做实验,不慎引发爆炸,我和叶碧霄倒没事,只是炸毁了旁边一座废弃寺庙的屋顶。我们不知道那座废寺是个贼窝……里面的贼人见房顶被毁,竟对我们群起而攻之,所以就有了你看到的那一幕。”
采薇已经听得呆了。
原来是这样……这个解释,都不能用“好”字来形容,应该用“神奇”二字才妥当!
“秋江,你简直太厉害了……”采薇甘拜下风,用如痴如醉的,蓦然起敬的神情望着他。
秋江看到采薇这副模样,完全不能做到无动于衷。
他的脸颊泛起红晕,心底升起了一种无与伦比的自我肯定感和幸福感,说实话,他在此之前,从未敢想过采薇这样的女子会有这么崇拜他的时候。
秋江颔首,掩饰般地咳嗽了一声。
“哎嘿嘿,误会消除了就好。采薇,你看我哥哥他还是很不错的吧?我从不送别人没用的礼物,他的确是个很有才华的人啦!”
秋澄月一把搂住秋江的胳膊,骄傲地向采薇炫耀起来。
秋江用另一侧的手推着她的脑袋,和她保持距离,责备道:“说起来从刚才开始你就一直在对我直呼其名啊,没大没小的。”
“二哥哥你就看在妹妹托人给你搜集画册的份上,饶过我吧!”秋澄月像猫似的蹭着秋江撒起娇来,无比可爱。
采薇看着面前的兄妹二人,心中产生羡慕的情绪。
他们有着共同的爱好,彼此依恋,哥哥对妹妹十分信任,妹妹为哥哥无比自豪。
啊……反倒是她,现在身边一个知己都没有呢。
她的丫鬟烟缕,现在也不知道身在何方,过得如何。
但愿她的旅程会比自己更加愉快,更加精彩。
“采薇,你一会儿就和我们一道用膳吧,给我们讲讲,这段日子里你的见闻!”秋澄月友善地上前握住了她的双手。
秋澄月……啊,她的身边也不是空无一人。
明明就有一个如此可爱的女孩子啊。
“澄月,你不要勉强别人。”秋江在她身后轻声提醒。
采薇摇摇头,笑道:“不,我也很想和澄月一起用膳呢。”
秋澄月和秋江听到这话,同时瞪大了双眼。
秋澄月喜不自胜,她立马回头命令秋江:“快点去通知厨房,用府上最好的食材给我们做午膳!”
“秋澄月,你看你俗了吧?像采薇姑娘这样的,随山间隐逸之士长大的女子,怎么会喜欢富贵人家的腥膻酒肉?好了,我去安排,你就等着吧。”
秋江心情大好,嘴上却还是毫不留情。
他走出院落角门,到达园中之后,脚步忍不住轻快地蹦蹦跳跳起来。
采薇,终于有机会,和你开怀一叙。你这个朋友,我们必须交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