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生
清晨的微风中揉杂着丝丝缕缕的烟火气,伴着盈盈杨柳,烂漫红杏,穿过雕梁画栋,透入茅椽蓬牗。
作坊里的女工陆陆续续在机器前就位,用巾布擦拭着纺机。曙光从木窗里照进来,将每个人都笼罩在温暖的光晕里。
当女工们差不多到齐的时候,周采薇才拉着叶翠竹的手姗姗来迟。她笑着举起双手,击了几下掌。
众人循声望去,接着便纷纷呆立当堂。
“我……我没看错吧……”
一个人说。
“咦,你的眼睛也花了吗?我还以为只有我一个人是这样呢。”
又一个人说。
须臾,作坊中仿若炸了锅一般。女工们不可置信地望着两人,议论纷纷。
“采薇……”叶翠竹不安地转过头来。
采薇对她予以鼓励的一顾,随后上前一步,扬声道:“诸位,叶翠竹有些话想要对我们大伙讲。”
说罢便将翠竹拉到身侧,翠竹霜颊微染朝霞,但眼神坚定如磐石无转移。她对着作坊里的所有人深行一礼,字字句句掷地有声:“翠竹先前给各位添了不少麻烦,此刻心中悔恨万分,立誓今生不再犯!恳请诸位多多海涵,切莫为我烦忧!”
话音一落,满屋人又呆若木鸡。昨日替采薇出头的那位年长女工率先反应过来,她行至翠竹和采薇面前,满面春风。
“真难为我昨儿还为你们忧心,没成想今儿竟跟换了两个人似的。”
她端详了会儿翠竹,接着又望向采薇。
“若我没料错……这是你的功劳吧?”
采薇连连摇头,她揽住翠竹的肩膀,把脑袋贴在她脖颈旁。
“这是她自个儿的决断,同我可没什么干系。总之,你们就给句话,究竟乐不乐意谅解她?”
年长的女工无奈地叹了口气,微笑道:“难不成还能不谅解么?翠竹,你能改过,对你而言也是一桩好事啊。”
翠竹面上绯红,别过头躲开了她的视线。
在采薇旁边做活的那个女工满脸惊愕地走来,她的目光在采薇和翠竹两人脸上反复游移,最后磕磕巴巴地开了口:“你……你们……真的没有……灵魂互换吗?”
采薇忍俊不禁,翠竹和年长的女工也笑了起来。
“当然没有了!”采薇昂着头,气度威严地朝向众人,“各位,翠竹要说的话已经说完了。下面就请听听在下的一番拙见吧!”
全作坊的女工都早已被她外泄的人格魅力吸引,情不自禁地将她呈半月形围住,一个个作出洗耳恭听状。
“我们作坊的纺织效率虽然很高,但是相比其他作坊的竞争力却不甚明显。可巧我们这儿正有一位从叶家出来的,心灵手巧的姑娘。她在织造府里学成了叶家的针线绝活儿,我心下想着,如若她能领着几个女工一块儿织布,设计出一些独特的花样来,我们作坊的棉布岂不更独特,更美观?”
“是啊是啊,早就听闻叶家人的针线与别家不同。可惜我从未有有幸亲眼得见!”一个年龄看上去有些幼小的女工天真无邪道。
“就是,就是,这样最好了。”
“采薇姑娘太聪慧了,从何处想出这法子来的?”
女工们一片附和之声,喜形于色。
“昨儿我们为了这个,月夜拜访了作坊主,他已经应允下来了。作坊后面有一处空屋,正好给翠竹做织布房用。姐妹们谁的针线做得好,只管来和翠竹一道织就是了!”
采薇刚一宣布完毕,就有好几个女工唧唧喳喳地冲上前来,簇拥到翠竹的身边,如众星捧月般围着她,一个劲儿地向她就针线一事请教来请教去。翠竹也露出了真心的,清澈的笑容来。
真正的幸福当然不是建立在他人的痛苦之上,而是建立在他人的幸福之上。
翠竹现在是作坊里独一无二的存在,自然能够赢得他人的尊重,也能长久地在作坊里待下去了。
采薇望着翠竹宛若河中仙子般澄净的气质,想将面前的人与初见时重合起来,赫然发觉已是做不到了。
太好了,翠竹,你终于不会再伤害他人,也摆脱了自己内心的苦难了。
采薇含笑看着一群人的如花笑颜,一步一步悄然退至角落里的机器前,拿起巾布准备将它擦拭一下。
结果还没擦几下,后背就被人轻轻拍了拍。
她一回头,看到眼前人正是在她身边做活的女工。
“我叫徐风痕,你叫秋采薇是吧?我想问你,你是怎么装的那么好的,我一点儿都没看出你原本是个厉害角色。”
采薇闻言,不好意思地搔了搔首。
“其实我演技不太好的,只是你们不太留心我,所以没注意到吧。”
“是这样吗?”徐风痕挑了挑连绵远山般的黛眉,对这个回答似信非信。
采薇心虚不已,赶紧埋头专注地擦机器,不敢抬眸看她。
她原本是要做一个母仪天下的皇后的,演技这样的技能自然也必须习得了。
不然前朝后宫那么多明争暗斗,她要怎么于万人之上屹立不倒啊?
诶不过……她为什么要心虚啊?不就是被人说了句演技好么,这能代表什么呀?
似乎是因为,这徐风痕的神情给人一种洞察力超强的压迫感。所以明明只是随口的一句话,就让她仿若被识破了身份一般紧张起来。
到底是怎么回事?
采薇再一次看向徐风痕时,却见她已经在擦拭机器,一副事不关己的态度。
无视作坊里的人声鼎沸,置身于自己的世界当中。
是性格的原因吗?
不等她细想,只听一声吆喝,是管事的来了。
“快点开工吧!作坊有变动的事我听作坊主说过了,下午就调翠竹去负责织布房吧!”
一片欢呼雀跃之声过后,机器声便充斥着整个作坊。
采薇尽心尽力地履行她身为女工的义务,不亦乐乎。
日光东升复西沉,阴阳更迭,日月同辉,行将逝去的橘红夕照将白茫茫的作坊拥抱成了一片温暖的颜色。
经过了喜出望外的一天,女工们的脸上不见分毫疲惫之色,精神格外爽朗。
一日的活儿做完了,几个女工牵着手往作坊外走去,谁知脚才刚迈出去,人就尖叫着退了进来。
“啊啊啊啊啊——”
“怎么了,你们几个?”
“不……不晓得,外面站了好几个五大三粗的壮汉,手上还都拿着家伙什儿呢!”
“我去看看。”年长的女工颇有胆识,走出了作坊。
“你们是干什么的?”
“我们找一个女工,最近新来的那个!”
采薇听见这对话,心中好生疑惑。
这作坊最近不就来了她一个人么?可是她压根儿不认得这些人啊。
采薇从作坊里步出,站在台上俯视那几个壮汉。
忽然间,她看到了一个熟悉的面孔,恍然大悟。
那不是之前欺负秋澄月的地痞无赖么?
“我道是谁,原来是这位兄台啊。不知你是如何察觉我身在此处的?”周采薇的语气听起来比那些人还要蛮横,毫无惧色。
那人哈哈一笑:“说来也巧了,我前日中午在附近吃酒,看到一个女工在街上买包子,觉得像是你。我问那卖包子的认不认得你,他说你是新面孔。我昨晚又路过此地,正好看到你从作坊里出来,虽灯火灰暗,但我绝不会看错!今日我带了几个兄弟来会会你,你就做好被我打趴下的觉悟吧!”
话音刚落,他就举着木棍一跃而起,向采薇砸去。
采薇闪身躲过,绕到他背后将他一脚踢到地上。
“还愣着干什么,一起上啊!”那人大吼起来。
几个大汉一起举着耙子,锄头,擀面杖等劳动用具朝采薇招呼过来。
采薇跳起来,在作坊门上蹬了一下,落在了旁边。
“我说你们几个,手上有农具就去务农啊!一天到晚在外面闲逛,惹事生非,算什么好汉啊!”
“用不着你个丫头片子来教训我!”地上的大汉爬了起来,凶狠道,“你上回偷袭我,更算不得什么好汉!”
“对啊,我不是好汉,我是好女人,巾帼英雄,裙钗名士!”
周采薇说着腾空而起,一脚踢在他脑袋上,接着动作如行云流水一般,身体后仰,轻盈地落到了两个人身后,用手刀猛击他们的后颈,两人瞬间失去了意识。
余下两人见状,顿时暴跳如雷,向采薇袭击过来。采薇按着身边堆积的棉花翻越到台阶上,行动毫无滞赘,回身跃起,两脚踢中他们两人的肩膀,在他们落下风的瞬间对着一人的腹部连续出拳,使其丧失战斗能力。
“采薇——小心——”
就在一个女工尖厉的叫喊声响起的同时,采薇头也不回地抬手抓住即将落在她身上的棒槌,转身猛然向外出腿,将那人踢飞出去,撞在了柱子上,瘫倒在地动弹不得。
“遇见了我算你们倒霉,该干什么干什么去,别再想报复了。除非……你们有什么喜欢被虐待的特殊癖好。不过就算你们真是如此,我也没那个闲工夫奉陪。”
采薇眼神与方才完全不同,黑暗的气氛在她周身萦绕,令人看了背脊发凉。
她踏着端庄的步伐重新进了作坊门,被打倒在地的主犯还在挣扎着,不依不饶:“你……你别得意,我……我要报官!”
“恶人先告状吗?”采薇回眸莞尔一笑,令春花失色,“那好啊,你快告吧,你不告的话,就是大乌龟哟~”
哎嘿~他最好能真的去告!恐怕他还不知道,自己调戏过的姑娘,就是县令大人膝下千金吧!
采薇大摇大摆地向作坊后面走去时,安静围观的女工们爆发出了一阵喝彩之声。有个女工还激动地握住了采薇的双手,满脸崇拜地望着她。
“采薇,你简直是太厉害了,几个壮汉居然被你给秒了!”
采薇轻松道:“哎呀,小意思小意思,我出手只是想一劳永逸,不让他们再来烦我。不然,就他们那么差的功夫,我连看都不屑于看一眼的!”
晚上,采薇越想越觉得好笑。她趁着女工们都歇下了,深夜披上一件夜行衣,用她的好身手潜入了秋澄月的闺房,将这件趣事诉与她听。
秋澄月坐在床上笑得前仰后合,她一边揉着肚子,一边喜悦道:“我还想着没处收拾他们呢,这下可太好了,自己送上门来了。”
“我也是这么想,实在笑得受不了,怕打扰旁人,所以来你这里笑。”
“他们一告官,这案子一受理,就可以对他们施以仗刑了!采薇,这还真是喜闻乐见,大快人心之事!”
“哎哟你等一会儿,我也笑得肚子疼了,我先揉揉啊。不过我想啊,这疼痛程度肯定和明天他们所要遭受的痛苦无法相提并论吧!”
“那是自然!他们不但会身上痛,还会心里苦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