沇川有神
陆晚菀听到他说要寻个城镇,马上又精神了起来。
她站起身,眯起一双狐狸眼,笑眯眯看他:“那咱们找个热闹点的小镇去瞧瞧吧,正好我都没去过别的地方呢。”
谢衡已有几百年不曾到过天穹洲,但此前他也经常下山历练,去过不少地方。
他想了想,实在没想出来凡间的城镇有什么好瞧的。
“凡尘俗世大都长得一个模样,无甚差别。”
陆晚菀并不搭理谢衡这句煞风景的话。末了,她高高兴兴指挥着他在一个颇有江南水乡风味的城镇外降落,拉着他便进了城。
这座城镇比他们前几日歇的那座敦宁镇热闹许多。有一条被当地居民唤作沇川的河纵贯全城,在城内分流七道,如枝桠一般散布整座城。城中屋舍多沿河而立,大小石桥的数目没有上百也有好几十。
恰好今日似乎正是这沇川镇的赶集日。此时乌金西坠,整个镇的人几乎全往街上挤,好不热闹。
陆晚菀一进城,就仿佛是鱼儿入了水,左顾右盼的同时,一只手还不忘拉着谢衡,灵活地在人群中挪闪。
等终于走出最热闹的街道,又一头扎入大街转角的人群中。
人群聚集处是一家青瓦白墙红大门的人家,在这个镇子里很是显眼。
而这户人家大门侧边的石墙上则贴满了许许多多寻人、征才的公告,哪处店铺特价、哪个饭馆开张等等诸类消息都可以在上面找到。经年累月下来,贴了又撕,撕了再贴的痕迹,将淡色墙面弄得处处狼籍,点点白、点点红、点点黄褐。
此时,一个穿着粗布衣裳的小厮正在那石墙上贴上了一张一尺有余的大红榜纸。榜纸很大,几乎填满了正面墙。其上浓墨书写着两个醒目大字“征工”。
陆晚菀的视线也不由被吸引了过去,她再细瞧大字底下几行密麻小字,原来是城中巨富王金宝命人张贴。
只是这图纸说是征工也不确切,其上简单陈述的是要寻一女子作陪嫁丫头,陪伴府里的小姐一同出嫁。
这就奇了怪了,一般来说,哪个大户人家的小姐自小身边没有两三个贴身心腹丫头的。这王家小姐出嫁怎么还要临时寻陪嫁丫头,这不是纯属给自己找不痛快么。
然而除却陆晚菀满脑子问号外,此时看热闹的镇民却是一齐安静了下来。
半晌,才有人期期艾艾叹了一句:“王老爷这是在做什么?王小姐出嫁也就出嫁了,何必还要再搭上个人。”
“你这话也不能这么说,怎么叫搭上,兴许跟着王小姐一起嫁过去就能享福了呢。”
“享什么福,简直就是造孽。”
“呸呸呸,你快把这话收回去,当心川神发怒。你想死也别连累大家啊。”
川神?
陆晚菀一手还举着方才买的檽米凉糕,注意力全被人群中的议论声吸引了过去。
她这时才想起来昨日在敦宁镇那客栈中听食客提起的河神之事。莫非镇民口中的川神就是那人口中的河神?而这位王小姐要嫁的,就是这个不知是什么东西的河神?
我滴个乖乖!瞧她这张嘴,真是神了!
陆晚菀不着痕迹地转头看了眼周围的人,装作随意地问她身边的一个老婆婆:“婆婆,川神是谁啊?”
她的声音并不大,却引得周围的镇民不约而同看了过来。
其中一个壮汉狠狠瞪了她一眼,粗声粗气地对着她说:“去去去,哪来的外乡人瞎打听,当心惹怒了川神。”
陆晚菀也不恼,也不急着反驳他,依旧笑眯眯地道:“确实是我唐突了,只是我听大家伙儿说的,心里觉得这川神应当是个很厉害的人物。况且我虽然只是个过路人,但也怕有什么地方做得不好,惹得川神大人不开心,这才大着胆子向各位大哥大姐打听一下。”
听到陆晚菀这么说,那壮汉原本准备好的话在喉咙里卡了一下,再出口就只有一声含糊的“啊......”
最后还是站在陆晚菀身旁的老婆婆开了口。
“沇川有神。”
不仅婆婆说得掷地有声,每一位沇川镇的镇民心里都如此坚信着。
“川神赐予我们丰富渔获,甘美的水源,我们则回以虔诚和敬畏,全心全意,敬沇川的灌溉,畏沇川的怒泛。”
川神慈悲,川水风平浪静,让镇民得以穿梭河上,捕鱼、游景,勤奋工作着。
川水汹涌淹户,则是川神发怒,是镇民无意之中激怒神祇,那时,全镇百姓集合,齐跪沇川河畔,磕头求饶,直到川神息怒为止。
“这么说来,川神大人确实是很厉害啊。”陆晚菀咬了口糯米凉糕:“那这位王小姐要嫁的就是川神吗?川神喜欢她吗?能嫁给川神,其他人一定羡慕得很吧。”
面对陆晚菀连珠炮似的问题,婆婆沉默了下,再开口时声音微微颤抖:“这一切都是天意,镇里姑娘们的八字,一并送给川老爷挑选,川老爷独独中意王小姐,这也是王小姐的福分,是其他人求不来的际遇。”
“说不定王小姐能与川神一并保佑沇川镇,日后大伙儿都可以不再受川水泛滥之苦。”
婆婆说这话也是想安慰人,可话离了口,却半点也没让人开心起来。
毕竟这镇上的所有女子,没有任何一个希望有这样的“福分”,求来这等嫁给川神的机遇。
再说,如果是福分,当初怎么会没有一个人愿意主动跳出来,非要采用半强迫的手法,逼全镇未出嫁的姑娘交出八字,再将一张张字笺投进沇川,由天意去选?
谢衡在许多年前也曾听说过这类荒唐之事,大抵难脱凡间河水泛滥,凡人以为打包个年轻姑娘送给他们认为的河神,便能换取安宁。
可这世上早在万年前就没有神了。这些人却还在拜什么川神,哪来的神?
未修道的凡人,原来都是这般自欺欺人的吗?
他上前一步,正要将榜纸撕下,却被一只雪白又纤细的手掌一下拍掉。
“天色也不早了,咱们还是早些回客栈休息吧,夫君。”
陆晚菀转头瞪着谢衡,声音十分的矫揉造作,但眼神中透出来的意思却很明显——你给我住手!
谢衡愣了下,并不觉得被她拍到的手有多疼,反而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抚过般的痒。
他默默放下手,垂眸看着她,蜷在袖子里的手用力地摁住了自己的指尖,心道:
以后她若是要留在凌霄宗,他定会好好教教她,不能随随便便对别人搂搂抱抱动手动脚。
更不是一张口,就能随意喊人作夫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