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杨乐乐在后门的位置,他长得瘦高,瓜子脸尖下巴,活泼爱笑,是班上的体育委员。
成绩常年倒数第几,班上倒数的同学走了每学期走几个,有的和甚至往返了几个来回,杨乐乐却固守营盘,无忧无虑。
所有人都知道,杨乐乐爸爸给学校捐了一笔钱,具体是多少谁也不知道。
后门敞开,他站在后门口探头往外看,转过头便是一脸笑,和身边的男生女生说:“又有高一女生来看宋嘉年了!还来了两个!”
“我和宋嘉年小学在一个学校,那时候才一年级,班上的女生为了谁和他当同桌打起来,人就这么受欢迎,从那时候起宋嘉年桌箱就总被塞得满满的。”
放在古代,宋嘉年也是个掷果盈车的美少年。
脑海中掠过宋嘉年的面孔,却有些模糊了。
她的记忆力一直都不是特别好,空间想象能力也不强。
总是记不住一些想要记住的东西。
窗子和高速旋转的吊扇吹出的风强劲,呜呜呜,室内的书本被吹得哗啦啦来回翻页,她给桌子左上角一摞书最上方在风中翻飞的本子调转了一个方向,让书脊对着页面。
“咱们前两天成绩发回家了,你爸说你了吗?”和杨乐乐一样,给学校捐过钱的考试吊尾车同学问道。
杨乐乐笑哈哈:“说什么,什么也没说,叫我多吃点好的补补脑子。”
那个同学说:“艹,就羡慕你,缺德的家讯通,我爸说这个月给我零花钱减半。”
从大家入学第一天开始,学校和学生家长开了家讯通套餐,每个月三块钱,老师会在每次全校考试之后把学生成绩通过家讯通发送给家长。
杨乐乐搂住他的脖子,安慰道:“考都考完了,想什么成绩,钱不够花找你杨哥,想想再过两天就是校庆了!不用上晚自习,还能看节目!”
的确是快到校庆了,四班也安排了一个朗读节目,是梁启超的《少年中国说》,最近的活动课参加节目的同学都留在班级排练,扫除课也早早打扫好卫生,清理出场地给学生排练。
体育课加扫除课,一周有五节。
有时候,宋嘉年在这样的课程安排里下楼的时候会想象,那些大声朗读的人里面会不会有陆渺。
零零碎碎的几句,没有陆渺的声音响起。
她似乎是个过于安静的人,宋嘉年想不到她站在舞台中央大声说话的样子。
他笑了笑。
节日的气氛染不到陆渺身上,在别人掰着手指数校庆节目的时候,她不是聚精会神上课,就是埋头整理笔记和做题。
校庆被安排在晚自习的时间段,学生们欢欣鼓舞,发出一阵阵欢笑和狼嚎,书本扔到半空再接到手里。
可谓是大赦天下,普天同庆。
校庆的场地安排在操场,一早就有人检测过各种电路,早早地,天还没黑下来,主席台上方的液晶字母就滚动起来:热烈庆祝育才中学九十周年校庆……
主席台前方红旗高悬,五颗星星随着飘扬的旗面起起伏伏上上下下。
结成一串的彩灯一闪一闪,隔着很远都能看清。
在这一年一度的校庆开始之前,陆渺吃过晚饭回到宿舍准备洗衣服。
这样的大型活动,对于她的生活节奏影响并不大,因为取消今天的晚自习,各科的作业减少了,也延迟了交作业的时间。
吃完饭的时间没变,吃过晚饭她还是能回到宿舍洗衣服。
打开门,宿舍空荡荡的,一个人也没有。
她摸出床下的脸盆,将里面的洗漱篮拿出来放在一边。
脱了身上的校服扔到盆子里,再爬上床。
床单,最外层的白色的印着学校名称的床单叠好放在一边,这个床单常年不铺,只在每天罩一下,应付检查。
然后取下被罩、枕巾、床单。
她拆得快,挪开床头拆好的被子和枕头,扯床单的时候注意到了褥子下的手机。
好久没看手机了,她拿起手机按了一下,电量还有,三条未读短信。
时间有限,先洗衣服。
晾好衣服,她一边去教学楼一边在路上查看了手机信息,三条短信全部来自于10086。
随手将手机装进口袋,到教学楼下排队。
校庆开始之前,各个班级进入场地。
大家才看清主席台上方液晶屏幕里流动的红色字幕上还有什么,是今年优秀毕业生录取的大学和成绩,排在最前面的是清华和北大。
体育老师站在所有班级前面,举着大喇叭说:“大家整理一下队形!”
“全体都有,立正!”
“向前看!”
“向左转!向前看!”
“向右转!向前看!”
宋嘉年站在二十二班最前排,手握着班旗旗杆。
旁边二十一班的体育委员问道:“今天崔亮不在?”
“崔亮病假。”
校庆最开始,是校长和各位领导的讲话。
她身后的同学拿着手机看,忽然凑到陆渺身边,“咱们的U盘坏了,这儿有个备用的,你能帮着送一下吗?就在主席台二楼后面休息室里,那头急用,我肚子疼想去个卫生间。”
对方将U盘放在陆渺手上,冰冰凉凉的一个,光秃秃没有挂坠。
陆渺一路小跑。
台上话题总是转不开纪律和学习,学生们听得昏昏欲睡。
也无所谓上面讲了什么,大多数人不往耳朵里放,更不怎么往脑子里放,听一句忘一句。
大多数人都漫不经心。
站在二十二班最前列的宋嘉年漫不经心看着空荡荡的看台,忽然之间,一道被夜色拉长的人影在余光里一闪而逝,他游移的视线追着那道影子望过去。
看台后面,墙壁高高的,旁边是两米高的黑色栅栏,中间有五六米宽的空地,一路上,夜色浮动,墙壁上小灯荧荧,洒下一片昏黄。
楼梯搭在看台和地面中间,在夜晚显得尤其陡峭,陆渺往上看了一眼,只觉得心脏怦怦跳。
她把这归结为夜色。
便加快脚步向上走,匆匆而上,扣响楼梯一侧的休息室大门。
门立刻打开,开门的同学便是他们班的,对方一脸庆幸地从她手中接过U盘。
转身下楼时,扶着楼梯走了几步,口袋里微微震动。
是来信息了。
陆渺止住脚步,低头查看信息内容。
是妈妈发来的,食指在按键上停顿了一瞬,按下去。
——数学比上次低2分,我很失望。
这句话简直比打了她一顿还让她难受,她心里强逞着那股劲儿忽然就泄了,只觉整个人都被掏空了,握着手机的手指不自觉地用力,胸腔里的心脏一通乱跳。
不知道站了多久,她收起手机,向下迈了一步,脑海里天旋地转,脚下一滑差点跌倒,她一把扣紧扶手,将将站稳,向下望去。
只见向下的水泥楼梯在壁灯的照耀下清晰可见,尾端连接着坚实的地面。
而在她的视野里,每一阶楼梯都变得陡峭险峻,让她看着就眼晕,而整条楼梯是那么长,那么远,距离地面又那么高,她紧紧抓住身侧的栏杆,就像是吊在悬崖峭壁,只能抓住身边半截枯木续命的旅客。
腿软绵绵脚也软绵绵,迈不开步子。
夜风吹过来,没完没了的讲话结束了,主席台就在近处略高一点的地方,隔着一道墙,声音从悬挂在墙上的扩音器传遍整个场地,她听见主持人情绪饱满昂扬地宣布:“嘉德中学九十周年校庆暨迎新晚会正式开始。”
婉约流畅的乐曲飘扬出来,舞台上白雾阵阵,穿着长裙的舞蹈演员们从两侧小门缓缓走到舞台中央。
台下本来听得昏昏欲睡的同学们都振奋起来,同时,他们在老师的指导下向后退,每人相隔两米远席地而坐。
宋嘉年看着前方看台,从他的角度看过去,灯火飘摇,唯独没有点燃看台,朦胧的夜色里,依稀可见上面还是如同往日一般空荡荡的,到处都是空的,座位,过道,看台下面也是空空如也。
从刚刚到现在,很久了,一直没有人经过。
所有同学陆陆续续坐下,旁边的体育委员也是一屁股坐下,说道:“可下子结束了。”
二十二班的班主任从队伍末尾一路走来,一边走一边说:“都好好坐下。”
宋嘉年扔下手边的班旗大步离开。
担心一个人很奇怪,明明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太平盛世,在最安全的象牙塔里,他还是忍不住担心。
眼睛乱看,坐不下,站不住。
当他一路大步循着陆渺刚才走过的轨迹走过去,顾盼扫视,拐了个弯,没看见人,愈发焦急。
陆渺半伏在扶梯上,心脏跳成一团,月光下,她的脊背弓成了一个疼痛的弧度,头半埋着,被手臂遮挡,看不清表情。
想要缩小,却不能。
昏暗的夜色中,她像一只虾子,又像一只想要藏起腹部而不能,被迫伸展着的幼年的刺猬。
陆渺把负面的情绪或是压到底层,或是掏空,只希望快点恢复。
越是着急越是紧张。
“陆渺——”
忽然,有一个熟悉的声音穿过了她混沌的情绪。
她抬起头,向下看去。
夜风吹拂,昏黄的灯火中。
一个挺拔的身影立在楼梯尾端,他微微仰着头,目光关切。
有点陌生,却是认识的。
是宋嘉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