抢劫这件事
“许为知己犹按剑,纵使负心敌难为,敢于世上开冷眼,不向人间浪皱眉。”
朗然诗号,雅逸公子,无缺之称,名不虚传,只是佳人常做贼,风华绝代的明珠求瑕,正正是一名手沾鲜血无数的杀手。
他本是应下东方羿的交易,欲刺杀织语长心,潜入朱雀殿途中,却刚好撞上来挑事的初昭,因她一道刀气泄露形迹,被迫跟朱雀殿中守卫之人交手,刺杀行动失败,对方却借此胁迫织语长心,完成了她自己的目标。
以明珠求瑕心高气傲,如此被人利用戏弄,在她离开之后随行跟踪,想要个说法完全可以理解。
可在与她真正相会之后,一切念头被全然推翻。
“无缺公子,血榜杀手……”初昭随意念出他的名字,态度轻松一点没得罪血榜杀手的恐慌,“专注目标是你该有的职业操守。”
言下之意没事赶紧滚,明明眉间还压着天边叆叇霞云,声中已冷却成了渐凉的暑气。
“织语长心随时可杀,但你……不可再得。”
坦率到让初昭都蹙眉的话语,无缺公子凝视着她,痴迷中捎带疑惑和清醒。
“明珠求瑕一生求瑕,却在一个满身污秽之人身上见到了完美。”
鬼蜮伎俩,言语挑拨,初昭所作所为让他不喜,可偏偏那本该令他厌恶的瑕疵,落在她身上却成就了她的无瑕。
初昭容貌如何自是不必多说,再偏见之人也无法否认她的昳丽绮美。可高岭霜雪停驻灼烈火山,卷携尘埃升华坠落,便滋润血海白骨生出了一朵罪恶之花。
初昭,这名字一点都不适合她。
她应是终末的结语,是日月的阴影,以杀戮为天地陪衬,众生合该俯首于她之睥睨,随意翻覆而不动心念。
任何事物,到达极致后的纯粹,无论正邪都足以让人侧目。
眼前人绝非是可以被世人理解的无瑕,却是明珠求瑕,迄今所能见到的,最符合无瑕的人物。
刺眼到令人望之生畏,又惊心夺魄到让人无法移目,恍惚她天生该站在黑暗的顶峰,搅动风云,拨乱烽火。
“哦,那与我无关。”
没有激动,没有排斥,人类不会对草木岩石投注情感,一如面对明珠求瑕炽热目光,她只泰然吐出一句话,就毫不在意转身离开。
星月作陪,长夜沉声,无垠的暗色将她包围,为暗夜的主宰指引前路。
就是这一路不想让她安稳的人太多。
初昭面无表情捏碎突然出现眼前的枫叶,在第二次重复这个动作之后,她选中了附近一处高崖树林,给自己找好停靠位置后,一边打着哈欠一边恰好伸手接住了第三片传讯的枫叶。
可一可二不可再三,虽然真再三后,对方估计还会再来一次。
时间掐得很准,就像当日他三言两语就能说动初昭改变心意,在如何对付她方面,来者熟练到让人感动。
“三次以内,值得吾替保住浓密的枫树感谢一句。”
“下次吾再洒一把药,足以让它再不发愁叶量。”
毒死了自然不用在意,另一边的枫岫主人摇着扇子看看映入眼帘心爱的枫林,默默把她未说完的话翻译出来。
啧啧,入魔之后脾气更糟糕了,不过她说“再”?枫岫主人思绪微动,压下警惕的念头,专注起她的对话。
“吾以为朱雀殿一场,玉阳君够让你玩得开心。”
“还要多谢消息灵通的枫岫先生,告知不折之花的功效,才能让吾好好玩一场。”她在消息灵通四字上加重语气,于是听来就更像是讽刺。
满天下都没人知道死神三宝不折之花的作用,突然蹦出来个神神叨叨的家伙,一语就点出不折之花的用处,目的还是让她去取走罗喉戒玺。
虽然搁她这里完全变成了专门调戏玉阳君,顺便取走罗喉戒玺。
有趣的是,到目前为止,死神三宝全然集中到了初昭手中。
这个最初对死神相关避之不及之人,阴差阳错还是一步步走近着那个操弄命运的死神。
“那你可有拿到罗喉戒玺?”
枫岫主人问道,理论上讲她不会放过,但万一抽风,鬼知道她又干出来什么事,用不了没兴趣就扔又不是第一次。
“太丑,被我扔了。”她掂着戒玺,看着黑暗中如血色的赤光上下翻转,面不改色扯谎道。
好的,确认了,在她手里。
“你可尝试过,不折之花能否够解除罗喉戒玺上控制人心的术法。”枫岫主人沉思后提醒道。
“不知道。”
话虽如此,她按着枫岫主人所说,将不折之花靠近戒玺,在停顿几秒,摇摇头,“没反应。”
枫岫主人松了口气,没反应,意味着一时半会罗喉复生不至于实现,在他没摸清云曦月情况之前,再来个罗喉只会让他头秃。
某人一失踪几十年,逼得他连最坏可能都准备好了,结果转头自己蹦跶出来,还是翻车之后的魔化状态。
在此之前就已经让他捉摸不透,现在幸亏是个失忆状态,不趁机摸个底,等罗喉真复生后,妥妥是火上浇油的场面。
“接下来你准备如何?”
“你不是已经明晓吗?”
她将戒玺与不折之花收起,举头星垂平野,月涌江流,又有风在崖下呼啸清鸣,卷动广袖飞扬。
飘飘何所似,天地一沙鸥。
山河大景之下,那清悦的声音继续道:“寻到吾的是你,告知你我故人之交的是你,提议先对朱雀殿出手的是你,交待必须带走罗喉戒玺的人同样是你。”
“但做下决定的是你。”枫岫主人平静道,他已经隐隐察觉她话中之意。
“先生,你很了解吾。”
所以他的提议刚刚好符合了她的想法,恰恰是这份贴合,证明他可以居高临下看透她此刻一切行动的目的。
而在看透之后,他还是选择不动声色引导她向某个方向进发。
初昭可以容忍别人对她的看破,因为这是对方的本领,可偏偏不能容忍别人对她指手画脚,让她去做非她所念之事。
枫岫主人微叹,云曦月性格如何,他如何不晓。只是被她唤了千年的先生,又当真能眼睁睁见她行在歧路而无所动容?
盘旋在头顶的是命运,躲不掉就只能迎头而上,枫岫主人自负于对宿命的窥视,更自信于扭转的可能。
“罗喉戒玺是开启过往的钥匙,”稍微收拾心情,枫岫主人缓声道:“你想做什么,从没人能真正拦得住,吾亦不可能。吾只是希望、希望一念之时,你还能握住那些可以支撑你存活下去的力量。”
“吾活下去的力量,从来只在吾自己。”即便听出对方语中诚恳,初昭依旧不退步,冷淡反驳道。
月白风清,良夜难为。枫岫主人没继续谈下去,他只是翻扇断去了联系,在长久沉默之后,只有渺不可闻的字眼,在他周身回荡。
“死神啊。”
“死神。”
遥远野外,初昭同样抬指书空,勾画出一个人名。
那藏在明面之下,暗中触角蔓延不知几何的幕后之人。
比之于初昭这边岁月静好夜半谈心,央森的情绪比较激动。
因为他被强劫了。
堂堂学海无涯书执令、守天一族后裔,在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之下,被人抢了东西。
哦,没错就是初昭从他手里抢走不折之花。
问剑孤鸣正努力安抚央森,一边欢喜初昭安好,一边又对初昭扭头就走不认人的行为不安,他追之不及,只能留下与央森先前来淮川小屋找曲怀觞他们。
曲怀觞同样面临来不及喜悦,苦主就找上门来的问题。
“抱歉书执令,初昭缘何动手吾等也不知。她因未来之宰之故失踪多日,行踪不明,待吾寻到她自然会给出解释。”
央森并非狭隘心肠之人,他之所以如此紧张正是因为不折之花的作用,“书执令不是不明事理,不折之花虽是朋友所赠,但更重要的是,它可以消除死神力量的影响。”
“当真?”曲怀觞精神一震,问剑孤鸣随之将他所见告知,明白此事无假之后,北窗伏龙亦长呼出口气。
“不折之花落入他人之手或有隐患,但初昭心性良善,在她手中无需担忧。”凤凰鸣开口回护道,虽然她时不时搞些让人哭笑不得的事,但正道诸人对她本性还是可以肯定的。
初昭做事虽颇有些不循常规,立场问题不必质疑。更别提未来之宰那般处心积虑要她性命,她绝不可能与他们有何勾连。
“吾亦可为初昭保证。”曲怀觞当即承诺道,央森见众人口径一致,摆摆手,面露犹豫,“吾不是不信,只是吾与她交手时,见她一身魔气……”
闻言众人视线转向另一个在场者问剑孤鸣身上,后者点点头,忧色隐隐,“初昭姐姐的确已经入魔,吾当时呼唤她也不曾回神。不过她神色清明,下手也存分寸,并不像是传闻的疯癫狂乱。”
“入魔,这便是她未曾回归正道的缘由吗?”联想到自身经历的卧佛很自然说出了想法,世人对邪魔偏见,一心向佛亦不得安宁,刚被迫剔除邪血的一枕眠对此相当戚戚然。
对于这个可能,凤凰鸣之类最近接触初昭之人报以赞同,毕竟邪魔外道与正道不同,一个卧佛已经让人焦头烂额,再来个初昭,加上乱七八糟的传言,为正道着想,避免徒增麻烦,初昭对他们避而不见的可能非常大。
唯独对她了解颇深的问剑孤鸣仍是不安,可惜黑狗兄去打探消息暂时不在此处,他也没个人讨论。
其实曲怀觞也不是特别相信卧佛的说法,因为世人眼光而避而不见,这种事发生在初昭身上简直匪夷所思,她是讨厌麻烦,但是从来不在乎惹麻烦。
不过秦假仙带来的好消息很快让他有了另一种观点。
初昭单枪匹马大闹了朱雀殿,杀死玉阳君,令织语长心自愿解散朱翼王朝,他家老小也被放回来啦。
原本以为还要费心许多的织语长心如此轻易解决,众人一时生出恍惚,再考虑初昭行动,抵抗罗喉戒玺影响的不出意外是不折之花,所以就是她虽然入魔还抢劫但是依旧心向正道,只不过行事激烈了些。
这个证明让央森放心将不折之花后续交给他们处理。既然没有落入恶人之手,还发挥了更大的作用,央森自然不会再多纠结,毕竟如问剑孤鸣所言,初昭行事有度,他也只是除了衣服脏了些,没受多大伤。况且他总觉得对方有些熟悉感,想了想想不通只能放下,念着ByeBye~挥手离开。
曲怀觞这才安心坐下来复盘情况,“初昭既然还有闲心去对付朱雀殿,想来安危暂时不必担忧,不过入魔之事,拖延下去非是好事。”
“这不是初昭姐姐第一次入魔,上一次正是净琉璃菩萨帮助。待义父归来,我会与他去寻找初昭姐姐,带她前往净琉璃处治疗。”问剑孤鸣条理清晰道,这个提议亦得到了众人的赞同。
只向来端肃正直的太史侯有些异议,“强抢他物,实非君子所为。”
北窗伏龙深吸口气,“好友行事虽激进却有法度,礼执令无需怀疑。”
如她曾言,有些事君子做不得。可初昭哪是个君子,她向来是坚持为了达成目的的实用,而事实往往证明,她的手段非常有用。
这次估计也是被逼急了,换成他人亦无能在那等围杀之下逃生。曲怀觞想象不出她是怎样九死一生搏出生机,她说有兜底的手段,可底牌这种东西,寻常不愿动用只能说明代价非常,偏她现在又不在身边,想弄清楚都不容易。
只能期待黑狗兄等人能将她带回吧,曲怀觞怀着希望想着,丝毫不知道他这位好友正给他准备着何等惊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