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辞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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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洛水是衙门的常客,带头的捕快对她还算客气,说道:“李姑娘,这二人今早来衙门自首,我等奉命搜查,得罪了。”

“搜可以,不过话说在前头。”李洛水看了一眼何贵夫妇,神色微冷:“若是搜不出个所以然,这二人妄加诽谤于我,又该治何罪?”

“自当带回衙门,从严处置。”

李洛水这才侧身让路。

她倒不担心能搜出什么,以秋娘的性子,能带走的一件都不会留下。她只是觉得冷,昨夜淋了雨又着了风,搅得她一阵头重脚轻,光是站着,都觉吃力得紧。

捕快们果然什么也没搜到,许氏拔高了声音:“不可能!肯定是你们娘儿俩把东西藏起来了!”

何贵也开始急了:“是,是啊,肯定是她们藏起来了,我亲手把匣子交给秋娘的,对了,秋娘呢?她怎么不在?”

“还能怎么!带着财宝跑了呗!”许氏拿手指使劲戳丈夫的脑门,一边骂道:“真是个贱骨头,勾栏院里跑出来的货色你都敢往上凑,也不嫌脏!”

李洛水深吸口气,脑子里像是有簇火在烧:“你胡说八道什么?”

“我胡说?”许氏声音尖锐,眼底的嘲弄更是不加掩饰:“她自己亲口说的,还能有假?”

见状,何贵也连忙出言附和:“是秋娘告诉我,她从那里跑出来的,官爷,这窑子里出来的人,手脚能干净到哪去?我就是受她蛊惑,才误入歧途的。”

吵闹声引来一群围观的村民,李洛水站在原地,平日里热心淳朴的一张张脸,如今望向她时,无不带着异样神色。

或怜悯,或鄙夷,一道道视线,如芒刺在背。

“成天打扮得花枝招展,还当是哪家的落魄姨娘小姐,原来是做那档子营生的……”

“都说妓子无情,还真没错,为了点钱财,这么大个闺女,说不要就不要了。”

“嗬,你同情她做甚?娘是妓子,闺女能干净到哪去?别看她整天抛头露面的,说不定就在想怎么钓男人呢!”

村民们你一句我一句,最后还是为首的捕快听不下去了,大喝一声:“都闭嘴!谁再多言扰乱公务,统统带回衙门!”

院门外瞬间鸦雀无声,何贵夫妇被捕快带走,围观的人群散去,李洛水关上门,一阵眩晕感涌上来,终于体力不支,靠着木门滑坐在地。

秋娘从未和她说过自己的身世,朝夕相处的五年里,虽然尖酸了些,又爱占点小便宜,但待她却是极好的,如今被人这般诋毁,她心里实在不是滋味。

敲门声再一次响起,以为是那伙官兵去而复返,李洛水费力起身,拉开门栓眼也不抬道:“都已经搜过了,你们还想怎样?”

她头脑发昏,没了往日的冷静,也不看来人,瓮声瓮气地下逐客令,倒给站在门外的卫溪舟听得一愣。

抬头见是他,李洛水一怔,莫名觉得有些狼狈:“你也是来看笑话的?”

因为高热的缘故,女子脸上透着层不寻常的红,眸光涣散,耸拉着眼睑赶人时,竟比平日的清冷模样还要娇俏三分。

卫溪舟目光沉了沉:“你生病了?”

“贵人有事吗?无事便请回。”李洛水作势要关门。

不知怎的,她并不想让卫溪舟看见自己这副孤零零的狼狈样。

本来还想说点什么,见对方一副拒人千里的架势,卫溪舟又把话咽了回去。

“我要走了。”

京城来了旨意,催他即刻入京完婚,他今日,本是来向她道别的。

李洛水摸出那块藏在袖子里的玉佩,递过去:“抱歉,只剩下这个了,物归原主。”

卫溪舟不死心:“你就没有什么其他的话对我说?”

“一路顺风。”

“……”

“你当年……”

“世子殿下。”李洛水打断他,声音里带着疲惫:“可否不提当年?”

她不再一味躲避或装作不认识,将自己藏在门后的阴影里,轻声细语地恳求他不提当年。

木门在面前缓缓合上,卫溪舟攥紧了掌心的玉佩,上面还留有那人的余温,他在门外伫立片刻,突然说道:“我知道当年杀死宁国公次子的另有其人。”

门内的李洛水呼吸一滞,他怎么会知道?

“一味的逃避,永远不会有真正的自由。”卫溪舟的声音不大,李洛水却把每一句都听得清楚。

他说:“你不欠任何人的,该为自己而活。”

卫溪舟走了,脚步声随着被风吹起的落叶一道远去,李洛水望着光秃秃的树枝,有些恍惚。

是啊,她本不欠任何人的,为什么会落到如今的田地?

她把沈廷当父亲,把沈清蕖当家人,他们却亲手为她戴上枷锁,冠上罪名,甚至还未到漠北,就迫不及待地安排了一场刺杀。

她对秋娘心生感激,五年以来任劳任怨地赚银子供她吃喝,到头来却还是被无情抛下。

那些平日里她帮助过的村民们,更是因为一个莫须有的身份,对她谩骂和指摘。

李洛水很累,拖着病体回到床上,她这二十年人生似乎都在浑浑噩噩的过,为别人活,替别人想,最后只能躺在空荡冷清的屋子里,不为人知的死去。

这真是她想要的吗?

*

离开小院没多远,一个身影忽然从草丛里蹿出来。

“世子!”

少年浓眉大眼,声音洪亮,倒把卫溪舟吓了一跳。

看清来人后,他一巴掌呼上少年脑门儿:“跟你说过多少回了,说话小点声!”

“……等等,今天怎么是你?”

被叫十六的少年挠挠头,有些不好意思道:“不是世子您说的,下回找个懂画的来……”

不说这茬,他倒给忘了,可手底下这帮暗卫,从小便由三十六黑骑亲自培养,杀人搏命不在话下,要说吟诗作画,他是不信的。

果然,小十六一摸脑门儿,讪笑两声:“我虽然也不太懂,但好歹识得几个字,十一十四他们,肚子里可半点墨水都没有!”

“……”

卫溪舟抬头望天,镇北王征战沙场,威名赫赫,府上却养了一窝大字不识的草包,传出去得多丢脸。

“行了,办点正事儿。”他将金麟玉收到怀里,“你去镇上的药材铺抓几味治风寒的药,给她送过去。”

“得嘞。”

十六虽然嗓门大了些,但对世子的吩咐向来不会多言,镇北王府的暗卫个个身手极佳,不出一个时辰,李洛水那间小屋的窗棂就被敲响了。

少年倒挂在屋檐下,将药包放在窗台,伸长了脖子探头朝屋里望。

他对这位世子记挂在心的姑娘好奇得紧,可身为暗卫,又不能随意在人前现身,十六只能躲在暗处偷偷瞄上一眼。

没等他看到人,院子里又一次传来敲门声,十六无法,只能放下药悄然离开。

这回来的是知县江谦和刘师爷,李洛水将人引进门,也不知是今天什么日子,一个两个的都往她这小院跑。

看到窗台上的药包,几人皆是一愣,刘师爷懂些药理,挨个看了看,对江谦点头:“都是些治风寒的药材。”

想起方才窗棂的动静,李洛水心中有了猜想,见江谦一言不发端坐在那儿,便问道:“不知江大人前来,所为何事?”

江谦轻咳两声:“那桩财物失窃案,尚有些疑点……”

刘师爷自发揣着药包进了后厨,李洛水看在眼里,低声道:“既有疑问,传唤我去衙门便是,大人又何须亲自跑这一趟?”

江谦哑口无言,他总不能说是听到她遭了诬陷又生着病,从衙门火急火燎赶过来的吧。

“关于盗窃之事,我一概不知,那匣财物,我也从未见过。”李洛水看向江谦,因为生病的缘故,嗓音有些哑:“大人若不信,尽管派人来搜。”

江谦自然知道此事与她无关,可他身为县令,有犯案必究之责,心中虽有不忍,却还是接着说道:“不少村民皆可证实,那何贵确与令堂来往甚密,不知她人现在何处?”

“她并非我母亲。”

李洛水的唇色有些发白,目光却是倔强的:“只是多年前曾救过我一命,逃难至此,相依为命罢了,大人若有怀疑,拟一道通缉令抓她回来即可。”

江谦沉默,眼前人褪去了那层冰冷外壳,反倒变得浑身是刺,仿佛谁上去都会被扎上一口。

“那你今后,作何打算?”他问。

李洛水转头去看窗外,思付良久,她轻声说:“我想去京城。”

江谦一惊,她的身份他并非不知,躲在偏安一隅的边陲小镇尚且好说,去了京城,那不是自投罗网么?

“你可想好了?”

李洛水点头:“我与秋娘逃难至此,身份多有不便,上京的路引,还请江大人通融一二。”

此去京城途径大小州县无数,没有路引,她怕是走不了多远就会被抓回大牢。

和她那个表里不一的亲爹不同,江谦此人,是真正为民做事的清正好官,办起案来眼里向来容不得沙子,她此番开口,心里便已做好了吃闭门羹的准备。

江谦果然没有答应,盯着她喝完了药,便和师爷起身告辞。

目送二人远去,李洛水站在檐下,窗外早已没了人影,她思来想去,没有路引,要想越过重重屏障,走陆路只怕是行不通了。

卧床将养了小半月,其间许氏又来闹了两次,大意是秋娘害得她丈夫蹲了大牢,这院子说什么也不肯再租给李洛水。

撒泼打滚,围观的乡邻指指点点,李洛水不胜其烦,等到身体好了些,就收拾行囊离开了红叶县。

赶了几天路来到最近的码头,打听之下,确实有条货船顺江南下会前往京城。

为了掩藏身份,她刻意换上男子装扮。说明来意后,船老板看了她一眼,伸出五根手指。

“五百两,给了钱就上船。”

这摆明是坐地起价,她这些年的积蓄都给秋娘花完了,如今凑五十两都困难,哪来的五百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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