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车开到小区门口,林琅说,“等我一下。”
他径直走向街边便利店。徐楚抬眼,看他进门后先从冷饮柜转了一个大圈,最后才走到柜台,低头挑选,结账,揣进裤兜。
欲盖弥彰。
男人啊……
她咬唇一笑。
“买烟了?”徐楚半眯起眼。
“啊?……嗯。”
林琅神色镇定,一脚油门轰进了小区。
走进压头的楼道,林琅猛跺一声,吊在顶上的电灯泡颤巍巍亮了。
“我家在六楼,楼梯有点陡,你小心……”
林琅说着看了眼徐楚的恨天高,止住话,直接来了个横抱,架起她。
徐楚立刻攀附上他的脖颈。这种时候她从不讲客气,送到嘴边的他的便宜干嘛不占。
老房子的楼道太窄,只能走一人那么宽。徐楚的腿一横起来,刚好抵住墙壁。
狭小的空间让林琅上楼很吃力。
徐楚问,“我沉吗?”
林琅说,“你全身放松下来就不沉。”
“还能怎么放松?”
他颠了颠她,说:“再搂紧我一点。”
上到三层,楼道灯熄了。
夜已深,林琅不愿再弄出跺脚的声响,便任由楼道里黑着,自己拿脚去摸索每一步阶梯的高度。
平日里跨几步就到的六楼此刻显得特别高,特别遥远。
徐楚静静听着林琅喉结滚动的声音。月光洒下楼层间的平台,落在他们脸上。林琅在这儿歇了两秒,一鼓作气爬完最后十级台阶。
她也跟着剧烈颠簸起来,一晃一荡,人便宛在床中央。
“辛苦你了。”
徐楚被安安稳稳地放下。她站在林琅身后,听他拿锁芯一丝一丝地扭转铜舌,锁钥在他们面前相互咬啮。
吧嗒——
门开了。
“家里比较小,你别介意。”
他低声说着,很难为情似的。
林琅捺开灯的时候,徐楚眼光环扫一圈,便在心里笑了。
和她想象中一样。贯通南北的一居室,房门对着床,中间有个巴掌大的小厅,放着单人沙发和圆桌。
正常来说放电视的地方,有个拼装衣柜。角落里堆着几组哑铃。
家里更多的陈设便没有了。
一双手触到她的腿。
“换鞋。”
林琅半蹲着,手握她的脚踝,要给她脱鞋。
“噢,轻点……”
徐楚倒吸口气,感到脚拐骨剥离高跟鞋之前发出最后一下粗粝的摩擦,拔出来,踩进一双很大的棉拖。
她幸福地转了转脚趾,终于解脱了。
“那个,你家浴室在哪儿呢?”
徐楚脱下林琅的西服,双手叉腰看了半天,对这个小屋的真正结构仍然存疑。
厨房,浴室,阳台都藏哪儿呢?
“浴室要拐过来。”
林琅指着路,领她拐了个弯。左手是豆腐块大的浴室,右手是豆腐块大的厨房,阳台缩在厨房后面,根本羞于见人。
“行吧……”
徐楚瞥了眼浴室里的老式热水器,吃不准这老古董能不能供应热水。
林琅亦步亦趋跟着她,像个窘迫的房东,唯恐这小屋子入不了新房客的眼。
徐楚踏进浴室环视,嗯,挺干净,无异味,就是小了点。
她上前一步,取下莲蓬头,想试一下水温。
“诶,那个莲蓬头不出水……”
林琅快步上前。
他话音未落,徐楚已拧开龙头。
位于头顶的巨大花洒兜头一喷,冷水淋透了一前一后两个人。
“唔……”
林琅甩着一头湿发,手立马绕到徐楚身后关掉了龙头。
徐楚虚睁开眼,脸都被淋痛了。
她拿手指勾去粘在脸边的头发,发现眼前这人怎么离她越来越近。
她目光平视,投向林琅的胸膛。
白衬衫濡湿成透明色,紧贴他身上,现出胸肌的形状。水珠沿着发梢落下,滴,滴答。滴,滴答。两人都听见彼此的吞咽与心跳。
徐楚抬起头,对上林琅的眼。这次真的是雨中小狗湿答答的眼睛。
一看,就没办法了。
她腿窝一软。
说不清是她先搂上他脖颈,还是他先倾身埋下头,刹那间两人就拥吻在一起。
中秋夜的遗憾在这一刻彻底得到圆满。
又岂止是中秋夜。
更早以前,也许是见到她的第一眼,他就想了。不然地铁上那么多陌生女人,为何他单单只护着她?
失温?
你瞧这理由多可笑,只能骗骗他自己。
林琅扣住徐楚后脑勺,将她按上墙壁,两片嘴唇就与两人一样紧紧相依。
他伸出舌头,莽撞地启开她牙齿。
徐楚睁开眼,发现林琅闭眼时的睫毛又长又密,滚烫的鼻息吹在她脸上。她整个人脱力了,双手却还有劲,在他宽阔的脊背上胡乱摸索。
“徐楚,我喜欢你……”他哑着嗓子,一面亲一面转动下巴,吸出啵啵水声。
“我也……喜欢你啊!”她的句子被吻碎了,只能断断续续应着。
手机铃忽然响了。
林琅一边吻她一边摸出手机,挂断电话。
刚断,铃声又响了。
徐楚后仰起脖子,抱着林琅脑袋,“你先……接电话。”
林琅仍没有要停的意思。
“喂……”徐楚闷哼一声,耸起肩膀,扒开他脑袋。
“说不定有急事呢。”
林琅喘着气站直了身,努力止住起伏的胸线。
徐楚也深吸口气,将黏了满脸的湿发捋到耳后。
这一来一去,就是平息欲望的前兆。
她听见林琅暗骂一声,怒气自然是冲着电话那端。
他终于接通电话,闷闷叫了声“师父”,仰头盯着挂满水珠的墙壁,从欲海中抽身。
徐楚垂下眼,静静听着他语气越来越淡。
林琅挂断电话,嗓子前所未有地低沉。
“我得去一趟外地。”
他懊丧地叹口气。
徐楚咬住嘴唇,移开目光。
“什么时候出发?”
“现在。”
她嘴唇咬得发白,末了,点点头,鼓出一个微笑。
“行,你放心去吧。”
她看着林琅的眼睛说,“我等你。”
从一开始,她就没有为这场等待设立最高或最低期限,她只是天真烂漫地许下承诺,并不知等来的会是什么后果。
但,爱情就是如此吧。
一场勇敢者的游戏,你不忘我燃烧,怎知会做永远缭绕的香火,还是烧成灰烬?
林琅走出浴室,去衣柜翻出一件新衬衫。
他背对徐楚解钮扣,给她留一面背肌去观赏——
他有着年轻的,肌肉发达的背脊。开阔,紧实,线条分明,到了腰腹那儿,十分有力地收了进去。
徐楚莞尔一笑,他在害羞什么?
若不是这通电话,他们现在早就把对方看得精光。
徐楚看着被他扔到床尾的湿衬衫,说,“我给你洗了吧。”
“不用,等我回来自己洗就好。”
他带她回家,可不是要她帮忙洗衣服的。
再说,让喜欢的女人第一次来家里就给自己洗衣做饭?那他成什么人了。
林琅心里想着,别好衬衫袖扣,恢复端正的理性模样。
徐楚抱着胳膊倚在墙沿,看他在小屋里走来走去,给腰带一件一件地上装备。
手铐,伸缩警棍,还有一把手.枪。
他站在门边的阴影下装填弹匣,子弹上膛的声音很清脆。咔哒一声,吓得徐楚的心脏突突直跳。
林琅看她一眼,把枪别进右后腰按了按,冲她温柔一笑。
“别怕,最上面的一发没有弹头,是空弹。”
临走前,林琅又搜出一枚家门钥匙,放进徐楚手心。
她用力握着,钥匙在她掌心留下痕迹,像个婴孩的齿痕。
他就这么信得过她?
他俯身吻她一口,柔声道,“衣柜里有给你的礼物,一会记得看。”
徐楚忽想起什么.
她匆匆忙忙从手提包里翻出一张薄纸片,捺进林琅手心。
“我也有礼物送你。”
林琅摊开掌心,是一张三寸大小的照片。徐楚和雪球的照片。
他一看便含羞地笑了,从皮衣口袋取出钱包,将照片卡进透明塑胶膜里,尺寸刚刚好。
似乎钱包就等着填补一张她的照片,来供他念想。
徐楚揉揉林琅头发,“路上开车小心,平平安安的回来。我等你。”
林琅很重地点点头,出了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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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楚站在玄关边,没有目送他下楼梯的背影。因为门一合上,她的心就空了。
想念从他离开的这一刻开始绵延,下一次见面,不知又是哪天。
徐楚决定先去洗个澡,冲掉莫名的哀伤。
林琅的洗护用品再简陋不过。浴室窗台上就一瓶海飞丝洗发水,一块牛奶味儿的肥皂。
她很久没用过肥皂了。
握着他用过的肥皂擦拭身体时,徐楚在蒸腾的水汽中胀红了脸。光是想到他用过,肥皂摩擦肌肤的动作就蒙上更多意味,变成了抚摸。
来自他的抚摸。
洗完头和澡已经快凌晨,但徐楚毫无困意。
她对林琅的探索,现在才正式开始。
首先是衣柜。她打开这个只有两扇门的柜子,随手扯了件宽大无边的衬衫套在身上,咧开了嘴。
柜子里清一色黑白灰蓝的衣服,挂满一排衣架,样式也很单调,春秋是衬衫,夏天是T恤,冬天是棉麻毛衣,像大学生的衣橱。
六条藏蓝西裤整齐叠着,码得老高。她用手指捻了捻,还是不同厚度的。
突然想起,她中秋那天忘了还他黑夹克。夹克衫已经染上她的味道。
不过,他们用一样的洗发水,一样的肥皂,头发上,身上迟早会散发一样的味道。
他们的味道和他们一样,其实早就不分你我了。
衣柜底部有个公安局的纸袋子,徐楚拆开来看,里面坐着一只戴黑墨镜、穿警服的小棕熊玩偶。
她抱出小熊,看见小熊还挂了个胸牌。牌上印着林琅的名字与警号。
他把卡通版的自己作为礼物,送给她。
徐楚把小熊搂在怀里,继续参观。
床头柜上有个相框,是林琅母亲年轻时拍的艺术照。她举起来细看了一会儿。
他母亲是个眉眼清秀的女人,穿九十年代流行的吊带裙,纤瘦窈窕,很像老一代的港星周慧敏。她扎着低低的马尾,两缕头发垂在耳边,与徐楚最长留的发型一样。
她会心一笑,忽然明白了林琅为何会喜欢自己。
大概人都会循着自己父亲母亲的模样去寻找另一半吧。
即使她不愿承认,但林琅某些时候也很像她的父亲,清瘦,高挑,爱抽烟,爱穿挺括的衬衫,有着白白的皮肤与高高的鼻梁。
都是清俊文雅的男孩形象,却也男人得十十足足。
父母提供了我们对另一种性别的最初想象,那之后爱上的人,也多多少少有他们的影子。
这是刻在基因里,无法被篡改的钟情。
徐楚漫步到了厨房。
她用步数估量着厨房的大小,走三步路就到了头。里面最多只能容纳两人,同时站着,都转不开身。
灶台上没什么油烟。不是被清理的很干净,而是一看就没怎么使用过。冰箱也很空,只有面条,鸡蛋和速冻饺子。
一个从不好好吃饭的人。
徐楚叹了口气,关上冰箱,开始思考要给自己新租的房添置哪些厨具,以后做饭给他吃。
想着想着,徐楚突然被自己的念头唬一跳——
怎么同这个人就“以后”起来了呢?
不是答应宋勉文,只是玩玩而已么。
一直以来,她也是这样劝服自己的。
他们之间巨大的年龄差,两人默契地避而不谈。想他长到三十岁,跨入男人最富魅力的年龄段,她却年近四十,徐娘半老,徐楚就心灰意冷。
她同他是没有以后、未来的。
能抓住的只有当下、现在。
那就玩吧。
等他这次任务结束回来那天,她要尽情享用这副年轻力壮的肉.体。在那天到来之前,她愿意蛰伏熬过漫长的黑夜。
参观完毕,徐楚抱着小熊躺上床。
这是张一米三五的床,比单人床宽一点,又比双人床窄一点。她钻进被子,掖到下巴,闻到被子浆洗过的味道,有点硬,但又在日晒中变得很蓬松,像干草。
林琅的床就在窗边,白天晒太阳,晚上晒月亮。她拉开窗帘,让柔和的月光透进来,又把怀中小熊抱紧了些。
他的床其实很舒服,只是枕头下总像有什么硬盒子硌着她。
徐楚摸索着,取出来一看:一盒还没拆封的安全套,杜蕾斯焕金超薄款。
这家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