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四章 灵堂之乱
农历五月十七,宜安葬、破土、祭祀,忌开市、入宅。
天机门总舵坐落在庐城外,一处背靠群山,面朝湖泊的风水宝地。
只是这处宝地,往时大开的山门,今日大闭,出入的众人看上去面色哀痛,其实各自心怀鬼胎。
云书月一身看似淡淡的远天蓝纱裙,发间别着一支竹形白玉簪,为了看上去悲伤得面无血色,还特地上了好几层素白的粉英。
她身后的言散和贺兰温言,同样身着素净,悲不自胜。
天机门山门大闭,三人只能站在巍峨的山门牌坊下,等候白寻青的部下萧岱渊前来山门接应。
云书月抬头看向牌坊上苍劲有力的三个大字——“天机门”。
她心中暗自感叹,这处不知矗立了多久的山门牌坊,一直守护着门下众多弟子,今日怕是要染上有意者、无辜者的鲜血。
恍惚间,原处一个身影正往三人小跑而来,正是前来接应他们的萧岱渊。
萧岱渊双手抱拳,“见过云老板、言少侠、贺兰夫人,阁主有命,前来接三位入内吊唁。”
言散颔首示意,问道:“今日来了众多江湖人?”
萧岱渊边领着三人往里走,边侧目回应。
“不多,来的大多是看着万俟小少爷长大的长辈们。现下到了的,有万剑门江门主一家,与小少爷生前在相谈婚事的霸刀派掌门之女童小姐。”
云书月跟随在萧岱渊与言散身后,看着言散听到“万剑门”时,身形恍惚了一下。只是转瞬即逝,快到让她觉得那是自己的错觉。
然而不过一会儿,从马上翻身而下的三人,很快就验证了她的感觉。
一身着黑衣的肃杀中年男子,从挂在马上的行囊中抽出一柄与他一样通体墨色的长剑,站在原地面无表情地看向他们一行人。
只是他的目光中夹杂着晦暗难明,分不清敌友,虽然云书月觉得他看得是言散。
与那黑衣男子年岁相仿的美妇人走到他身侧,好奇地往同一处看,然而好奇的目光与言散目光碰撞的那一刻,变得牵念,好似恨不得要飞奔而来。
云书月总觉得这美妇人的下巴,与言散现在这张本体的脸,有着异曲同工之妙。
站在美妇人身侧,与那黑衣男子有些相像的及笄小姑娘,脸上更是喜形于色,只是碍于场合,又往回收了收,已经抬起的手,口中招呼的却是另有其人。
“萧大哥!”
萧岱渊惊愕抬眼,朝着原处的三人拱手躬身,“晚辈萧岱渊见过江门主、江夫人、江小姐。”
行完礼,他才向云书月一行人介绍对方三人。
“诸位,那便是万剑门江吞海门主一家,前来吊唁。只是江少门主似乎没有来,估摸着还在闭关。”
云书月与贺兰温言当即朝对方行了一个万福礼。
言散也拱手躬身,朝着江吞海一家行礼。只是这种恭敬的态度,除了此次,云书月只在他对容景煦行礼时见过。
除了江小姐是朝她们双手抱拳行礼外,江吞海和江夫人都只是微微颔首示意,随后便拉着一步三回头的江小姐离开。
萧岱渊也作“请”姿,将他们往吊唁礼堂引。
——
如果说山门外的宁静是假象,那么吊唁礼堂里风起云涌的算计味道,简直浓厚得连白幡棺材都压制不住。
云书月一行人稍晚一步,随着万剑门江门主一家到来。
他们才站稳脚,就见一个獐头鼠目的中年人,在向江吞海不住恭维,谄媚之姿比起云书月见过的所有人,有过之而无不及。
不用靠近偷听就能猜到,这位定是被秦先生扶持起来的下一枚天机门棋子,曲副门主。
而他现下的示好举动,不过是为了拉拢万剑门的支持。
江吞海带着家人三鞠躬后,撇了那曲副门主一眼,径直往万俟门主身边去,算是表明了万剑门的立场。
云书月接过被小厮点燃了的香后,带着言散和贺兰温言立于灵位前,正准备三鞠躬上香,却没想到曲副门主巴结失败的火,还会刮到自己身上。
曲副门主嗤笑一声,“我们家以后大有所为的万俟小少爷,可是死在了你们云来海鲜楼,你们居然还有脸来!”
灵堂内空旷,人们大多压低声音说话,曲副门主话音虽不大,却足够让众人听见,以至于现在目光齐聚于他们身上。
云书月虽然知道莫祁的死是装的,但气不过曲副门主搅屎棍的行为,装作没听到他的话一般,继续祭拜。
她的不理会之举,倒是让曲副门主变本加厉,继续嘲讽道:“你们倒好,先是借了圣上做主的东风,再是我家小少爷,生意越发红火啊!”
言散目光一冷,手已经搭在剑柄上,就要拔剑出鞘之时,被云书月强行按下。
云书月抬眼,怒视着这位狗仗人势的曲副门主,就在准备开口进行连环打击之时,一道悦耳的女声往此处来,出口的话语却是阴阳怪气。
“这位曲副门主,万俟门主还没说什么呢,您倒是会说,不知道的还以为您才是门主呢!而且当当七尺男儿,却为难一介小女子,真有江湖人风范!”
云书月低头忍笑,就见方才嚣张的曲副门主吃了哑巴亏似的,闭口不言。
原本正要上前调停的白寻青,朝着那妙龄女子颔首示意,“童小姐以闺阁之身前来吊唁,白某不胜感激。”
云书月恍然大悟,原来是与莫祁正在议亲的霸刀派童掌门独女,也是童掌门老来得女的掌上明珠,童婠然。
她虽是长得柳眉杏眼,身穿素淡衣裙,腰间却配着一把大刀,面上神情正直,行走之间豪气异常,不似小女子般的莲步款款,通身的江湖人气派。
周围的看客在她大步入场时,原本稀疏的窃窃私语越发密集。
她却充耳不闻,只朝云书月点头打招呼后,坦然接过小厮递来的香,朝着灵位三拜上香。
云书月静默偷听,说的大抵是现在这个万俟横死的情况下,与这位童小姐的婚事该当如何;童小姐只身前来吊唁,是因为霸刀派与天机门的合作,还是对莫祁爱得深沉。
童婠然才直起身子,准备将手中的香插进香炉里,就听闻远处传来一声怒喝。
“童婠然,你还敢背着你老爹我,独自前来!”
童婠然双手一抖,香灰掉了她满手,烫得她立马缩手,还来不及回头看,赶紧将手上的香灰吹走。
在她身侧的云书月递给她一方手帕,朝她微微一笑。
童婠然也在勾唇一笑后接过手帕,将香灰擦干净后,才抬头看向已经走到她身侧的,黑着脸的中年男人。
中年男人长得粗犷,与童婠然的灵巧毫不相似。
只是二人行走时豪爽的姿势,那可真是一模一样,暴露了二人血亲的事实。
童掌门瞪了一眼扯着他衣袖示好的童婠然后,才压下了怒火,故作平和地走向万俟怀略,抱拳示意。
“万俟兄,虽是白发人送黑发人,但偌大一个天机门尚需要你的主持,还请节哀顺变,保重身体才是。”
原本就站在万俟怀略身边的江吞海,同样规劝道:“万俟,童老哥说得有理,如今天机门上下混乱,还需你主持。”
说完,他还撇了一眼若无其事的曲副门主。
万俟怀略强扯起一抹微笑看向身边两个,只是这个微笑稍纵即逝,看向白寻青的目光越发冷漠。
他走到灵堂中央,双手抱拳,“诸位能前来送犬子一程,在下感激涕零。无论何事,还请看在在下一份薄面,让犬子安宁长眠。”
白寻青听了万俟怀略的场面话,冷哼一声,“君望的不安宁,不还是你这个亲爹带来的吗?”
万俟怀略的目光暗了几分,对着他“好言规劝”。
“寻青,你背着我做的事,我不是不知,只是看在君望份上,不想拿在场面上说。你别不知好歹,不懂收敛。”
白寻青听了嗤笑之意越发明显,“我不知好歹?是你打破天机门首要门规‘不涉江湖事’才对吧?”
他缓步走到万俟怀略身边,每走一步,口中的指责话语越加,大有同归于尽之意。
“万俟门主,每月以门下牺牲弟子抚恤金的名义支出,实则是购买铜铁的钱,怕是够买好几处铜矿了吧?”
“你在后山那处的私宅,炭火供应日夜不停歇,还有弟子曾经见过有天工堂的人出入。万俟门主,你又在造什么好东西?”
“朝廷规定,平民采购铜铁之数、用途,皆应登记在官府造册。而且平民不得私制、私藏火器,违律者斩。敢问一句藏在后山仓库的火器从何而来?”
他停在万俟怀略面前后的发问,让人听了不禁心惊。
“万俟怀略,你私下购买铜矿,制造火器,是要造反吗?”
“造反”二字一出,众人皆目瞪口呆。他们作为江湖人,大多只是想混口饱饭吃,有一出安身立命之所,绝不是想牵扯进这种事中。
霸刀派的童掌门一听,不免吓得后退几步,诧异的神情许久都没缓过来。
万剑门的门主江吞海倒是镇静,只是目光一直停留在云书月身侧的言散身上,一副欲言又止的神情。
云书月一行人的震惊,来得快也去得快。他们虽然知道是在演戏,但没想过白寻青还能往这个方向演。
他们只想揪出秦先生的内鬼,没想着脑袋不保啊!
全场惊骇之中,万俟怀略却突然哈哈大笑起来,目光直射身边的白寻青。
“白寻青,因为你是我妻弟,我平日对你多有包庇,今日你是得陇望蜀不成?”
“事到如今,当着君望的面,你居然还想嫁祸于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