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 章
怀思的回答将决定今后如何与江秋霖相处。是因偶然而匆匆一面,还是由此结缘。
“自然是江公子认为的人给我的。”怀思挑眉一笑,“不过恕我失礼,此事不便再透露一二。”
“无妨。在下绝非要刨根问底。”此言一出,就是要刨根问底了。
果然,江秋霖又问道:“如此,钟离小姐自是我江家的客人。是秋霖招待不周,尚不知钟离姑娘下榻何处?”
“噢,家中别院。”料想江秋霖又会问别院在何处,改日要登门造访。
江秋霖似乎也猜中怀思所想,改口道:“秋霖薄有积累,若是能效犬马之劳,钟离小姐尽管开口。”
“多谢江公子。”
怀思不知,昨日一瞥于江秋霖可谓惊鸿。虽然回眸的容貌与梦中月神相差甚远,江秋霖就是有莫名的自信,眼前的女子就是梦中人。
“江公子可还有事?”怀思很是想“欲拒还迎”,又怕拂了江秋霖面子,再无下文。
江秋霖亦是如此。既不想唐突伊人,线索自此断了。甚至此女还与成了仙的祖姑奶奶有一番渊源。商人重利,这次契机能带来的不是钱财这等身外之物。
机会来了,江秋霖也顾不得一二,坦率道:“秋霖愿代临安江氏与钟离家交好。”
“昨日方闻钟离小姐驾临,特备上薄礼,稍后随货一并送到贵府。行事仓促,还望小姐海涵。”江秋霖有私心,搜罗了江家最好的月白锦缎,想验证钟离小姐的身影可会与梦中女子相叠。
“江公子盛情,却之不恭。不过,无功不受禄,小女子实在惶恐。”
“钟离小姐客气了,还得感谢钟离小姐多次照拂江家生意。”江秋霖看向怀思今日身着的雪青上袄与烟紫下裙,由极浅渐深的紫淡雅宜人。虽然皮相有些逊色,可周身清冷之外颇有大家闺秀的贵气,让江秋霖甚是满意,自己的作品理应由懂行识货的客人穿着。
点到为止,怀思起身致歉,道还有要事在身,先告辞了。再说下去只怕词穷。
江秋霖亦起身相送,来日方长,不急着图穷匕见。
怀思很想直接告诉江秋霖,“你祖姑奶奶让我来看看她身子空虚的曾曾曾侄孙子。”只怕两人都甚是尴尬,不免也会被江家众人叨扰,当作那观里庙中许愿池的王八。
最好是让江家知道自己是个“大夫”,能活死人而肉白骨神医。方才得了江秋霖的承诺,再请钱庄掌柜替自己办件事儿,倒是也好开口了。
怀思又拍出一沓银票,好似雕版在手中,想印多少印多少。掌柜又是欣喜又是惶恐,只怕贵客给的银票是假,上下一时不察,最后让自己一人背锅。
“莫要担心,这银票作不了假。”怀思摸出一块令牌置于银票上,沉甸甸的金石不用说明便可知其金贵。
钱庄掌柜自小便听闻江家有个成了仙的祖姑奶奶,几十年会下凡一次。每每下凡,不是救江家于危难中,便是助江家更上一层楼。祖姑奶奶有金令为信,江家各处的掌柜皆得识得此物。不论祖姑奶奶提出何等要求,竭力满足。
掌柜从业数十年,也算见多识广,此刻却颤颤巍巍捧起令牌,篆刻的江字,笔锋回转处一如曾仔细摸索牢记之印。
“姑奶奶……”掌柜快给怀思跪下了。
怀思轻台下巴示意“有话坐着说”,悠悠开口:本不想惊了江家家主,岂料你们倒是手快。”言外颇有责难之意。
掌柜惶恐,不知可是要供出是家规如此,又听怀思道:“我明说了罢,还请掌柜替我跑个腿办件事,这些银钱绰绰有余。”
“临安花楼有个花名叫‘明娘’的女子,无论死活,替她赎身,我要她的良籍。”
“若是遇到什么难处,差人来杭岚路七号传信于我。”
“是是是。”
连日不开的阴云终于让出一片蓝天,一碧如洗,纤尘不染。
各家商铺瞧准了时机,一连几个伙计领着送货的力夫陆续到了怀思与虞兰的院子门口。
窄小的院门自西侧开,怀思开门,让力夫挑着货物鱼贯而入,只一进的院子很快被堆得无立足之地。怀思买得是有些多,更多的是江秋霖送的礼。
江家管家江福立于门外,方才窥得怀思与自家相传多年的祖姑奶奶的样貌、身形皆是不符。虽然来之前就听得了这钟离小姐并非祖姑奶奶本人,还是希望钟离小姐也是身怀异术之人,能治治自家主子的身体。
怀思送一众力夫出门,眼见江福还在屋外徘徊,“可是找我有事?”
闻言,江福忙不迭躬身行礼:“是是是。”
“钟离小姐,小人代家主特来呈上拜帖。”江福从怀中摸出金漆折子恭敬递上。
怀思接过,打开瞥了一眼,又合上拜帖,婉拒道:“舍内有病人休养,不便见外男。”
江福又自怀中摸出请帖呈上。
“还望钟离小姐赏光,移步一叙,事关薛姑娘。”
江秋霖很乐意帮这个小忙。正愁没再进一步熟稔的缘由,未及晌午,钱庄掌柜又送来这个好消息。更是获悉,这明娘上月便因病香消玉殒了,尸首扔在城郊乱葬岗。已经派人去寻了,稍候便知结果。
事情进展得太快,怀思有些担忧难以把控后续发展。虽然也期盼能尽快直奔主题。
“好。容我拾掇一番,明日再登门拜访。”凭江秋霖的本事,明日也能将虞兰的良籍拿到手罢。
与虞兰忙碌了一下午终于将物品归置妥当,累得人早早睡下。借着夜色,怀思跃上屋脊,月亮自满月已渐渐亏成下弦月,现在连一缕月华都尚未用到。怀思仰观天际,宇宙之大,芸芸众生不过沧海一粟。
不知为何,心中感伤又涌上心头。或是因自己孤身一人造访这后世,抑或是不知何时才能将三魂七魄完好的怀谟带回师门。
城郊的江家大宅,江秋霖亦是望着沉沉苍穹心有感怀。若是前朝国师云凌便是自己的前世,钟离小姐是青丝幻化出的月神,这月神与先祖又有一番渊源,那明娘又是谁人?
悉知云凌有通天本事,江秋霖低头看了看自己瘦削的双手,又因常年绘画起有厚厚的茧子,只是凡人一个。梦境已解析大半,传闻云凌是个瞎子,难怪梦境会有漫长的黑暗。只是,高楼上那一瞬光明又是为何?
各怀心事,两人无不期待明日再度会面。
终于,精巧的马车驶出临安城门,不久缓缓行至城郊庄园前。
江秋霖抬臂侧手以请,怀思便举步先行。
怀思不喜受众人打量,径直拒绝了去前厅与江家人打个照面。走过长长的回廊,怀思知道,接下来该右转,经由满月般的门洞往后院去。偌大的后院,先是一亩山水繁花。再行经江老爷子的院子,而后才到江秋霖之住处。
考虑到江秋霖身体,怀思脚步轻而缓。怀思不知,江秋霖原是想请怀思去后方更大的正厅,没想到怀思竟然举步往后院走。便由着怀思领路,一路往江家深处去。
江秋霖挥退随行之人,随怀思信步园中。终于,怀思缓过劲儿来,将步子放得更缓,托道:“早闻江南园林之美巧夺天工,更是百闻不如一见。”
应了夸赞,江秋霖如沐春风,含笑道:“敝舍举江家几代之力,银钱无数,于江南薄有虚名。不知秋霖可否有幸,邀钟离小姐小住一阵。”
怀思很想点头应允,眼下若是应了,格外显得轻浮随意。遂转移话题问道:“江公子,近日可否感受到有何异样?”
“昨日差人将宅外几棵树砍了。”江秋霖轻描淡写,好似讲述早餐吃了几个包子般随意。
怀思一惊,江秋霖这又是在试探什么?嘴上却亦平静问道:“不知江公子好好的缘何要砍树?”
天公作美,送上最适配江南园景的濛濛烟雨。
怀思与江秋霖并立水边,嶙峋假山上几株松柏倒是四季青翠,面前一亩方塘中橙红的鱼儿惬意摆尾,若是没被丝丝春雨惊起涟漪,好似空游无所依。
江秋霖低头瞧瞧锦鲤,漫不经心道:“秋霖总觉得有人在树上打望,这几日都不得好眠。”
骤雨不歇,小厮拿着伞,不知该不该上前打扰,又担心家主身体。怀思借此不接话,示意身后家仆都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了。
不远处的江家人和久住家中的客人都伸长着脖子打量着怀思,心思各异。
两人各自撑起伞,江秋霖邀道:“这假山后有亭台一座,还请钟离小姐移步。”那处也能绝了众人窥视。
从另一个视角看这园中,一枝早开的海棠都恰到好处。只是有这假山为屏,留了白,亦拦了想往生的魂。不过眼下尚不急说明此事。料想江秋霖已知悉虞兰前情,自己也该先开口,便道:“前些日子我自江家附近的官道入城,无意见着那花楼杂役将明娘扔上山,心下不忍便救了下来,安置在临安城中。”
怀思又道:“今日又劳烦江氏钱庄的掌柜替我跑了趟腿。”
“为钟离小姐效力,是江家之福。”江秋霖面上仍是妥贴的微笑。
怀思却敛了笑意,认真问道:“江公子邀我来此,可是有何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