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4 章
“啊?”
一句话很快让怀思从追溯往昔中惊醒。江秋霖看着眼前人回神,续说起山寺与桃花,顺手将石桌上一碟精致的糕点挪得与怀思更近些。
“这桃花酥便是以碧桃花瓣为馅,做出花形炸成。尝尝?”
却之不恭。怀思拈起一朵,酥皮极薄极酥,齿尖一碰便落入口腔中。桃花馅用细砂糖和猪油中和苦涩,或许是怕风味冲突了,没有放常用的蜂蜜。茶点自然是要配着着茶吃,白茶清淡,糕点也没有做得太油和太甜,一切刚刚好。
再仔细扫了眼桌上其它糕点,没有时令的龙井糕饼,免得绿茶盖过白茶味道去。也没有稍显香味重些的桂花糕,除了桃花酥外,还有一碟是黄色绿豆仁做的骰子大小的小糕,另一碟是糯皮不知包了什么馅的豆粉丸子。凉果有一碟盐津杨梅和一碟陈皮梅子。干果则是炒香的杏仁和江南特有的香榧,每一粒都细细去掉了味苦的黑屑。
“食不厌精,秋霖真是讲究。”怀思恭维道,续将指尖剩下半块花糕放入口中。
江秋霖甚是心悦,精心准备的糕点客人都是识得的,谁人不喜这种好似高山流水的客人呢。见可算将将方才没有回答的问话盖过去了,一切还在掌控之中。江秋霖望了眼庭外的日头,开口道:“是我招待不周,时近正午了,还摆着这些小点心。”语罢,起身恭请。
吃饭更是能看出一个人的家境与教养。
江秋霖初见怀思时,对方坐立行和对话的仪态都端庄得挑不出毛病。虽然以貌取人七分敬衣装,惯是见过世面的商贾懂得内在比外在更重要。一朝走运便能跻身富豪之列,可是集两三代人之力也未必能养得出骨子里透露出的贵气。
正厅中,一众侍女鱼贯而入,摆上巧心十足的菜式。没有猎奇的山海野味,千金难求的食材做成家常菜。饶是见惯了大场面,对千金难求的大黄鱼和有江中第一鲜之誉的刀鱼,怀思还是多看了一眼。
怀思与江秋霖两相推让谁坐主位,末了两人隔着主位而坐。饭桌上是谈正事的地方,布菜的侍女陆续夹起将怀思目光停留过的那一片菜,该挑刺的挑刺,该剔骨的剔骨,再摆盘端到面前来。
不愧是江南首富,比宫里还懂得享受。怀思腹诽一句,也随江秋霖说起正题。
“不知临安城北的张家打的什么主意?”
“抱歉。”江秋霖先道歉,又解释道:“上旬金陵王大寿,听闻张家家主也去贺寿了,顺便想其子求取姻缘。不过好像没有如愿,误以为是王爷意属我。”
“事已解决,可需要张家登门向钟离致歉?”江秋霖问道。
“这倒不必。事已解决便好。”
张家抹黑江秋霖名誉一事已人赃并获。欲冲入怀思宅中打探的一行人也在衙门里捱了点苦头,连连告饶后稍得喘息,又嚷嚷着那宅中有鬼,自是无人相信。
京中有人特意来临安为前花魁明娘赎身,请□□忙。怎就被张家借题发挥成江秋霖品行不端,未有妻妾便急着养外室,还是为自诩“体面”之人最不容忍的教坊女子。
此外,江家自查出宅中有人与外人私会,几次三番将江家密辛抖露出去。顺藤摸瓜,查出身后吃里扒外的江家亲眷,气得江家之主将常年客住府上的外人统统请了出去。
怀思对此结果点了点头,随口问起:“那张家可是有人在备考功名?”槐树能种不能砍。种在那马路纵横相交之处,便是有心读书,只怕稍有分神便被周遭阴气影响,沉湎些有损阳气之事。
“张家考了几代,不过最高只有个秀才。”江秋霖回答完,垂眼持着小匙搅了搅汤盅里透亮的高汤。想浑水摸鱼的人没弄清楚水下状况,失足落水只怕是会喂了鱼。
“秋霖你可有意科举?”
“秋霖不才,只会拨拨算盘。”事毕,话锋一转:“尝尝这汤,昨日便煨上了。”
高汤不知是由几种飞禽海货熬出来的,汤色微黄,鲜香扑鼻,入口不腥,顺着喉头便滑下去了。
“不错。”
怀思又仔细品尝了江娇娇反复说起的几道菜,用料考究做工精湛,菜品所呈色香味俱佳。江秋霖很快就放下筷子,转为看怀思用饭,比自己品尝珍馐还要餍足。
“秋霖你怎么不吃了?”
“在吃在吃。”未免怀思以为已饭毕,江秋霖又抓起筷子夹了几根名曰金银丝的火腿炒豆苗。
江秋霖食量如此小,难怪瘦得只比皮包骨好一点。
“你是没胃口还是再吃些肠胃会难受?”怀思关切问道。
“我肠胃不佳,多食几口便会成负担。”
“竟是如此……”
“便请钟离替我多吃几口罢。”江秋霖又笑着招呼侍女更新菜色。
“钟离,尝尝焐肉。这道菜与万字扣肉都是用从婺州运来的两头乌,皮薄骨细,肥鲜可口。”
怀思自然地净了手,拿起盘子边沿绕着焐肉围起的白馍,夹起一块……
江秋霖不露痕迹地收回眼神,特意让侍菜的侍女跳过这道菜。加上先前两次试探,果然她来过江南,也都吃过这些得费上一番功夫的饭菜。甚至也进过这大宅,知道何处该抬脚,何处转弯。
但不知这三件事是分开发生的,还是……
只有千日做贼,没有千日防贼的。怀思见江秋霖垂下眼睫,似乎是在掩饰眼底的情绪,不紧不慢将手中夹肉吃完,又夹了一筷子凉菜清清口。
“果然不错。”怀思点头,用探寻的眼神对上江秋霖。后者也很淡然,又介绍起桌上别的菜色。
转移注意力说明对方心虚。怀思颔首,将江秋霖介绍的菜都一一尝了个遍,适时赞许一番,便是每盘菜都浅尝辄止,菜色多这数量一堆积,也吃得饱饱的。
主食姗姗来迟,预示着一顿饭接近尾声。怀思也罢了筷,等着江秋霖说出今日主题。
“钟离。秋霖有个不情之请。”
“但说无妨。”
“有些冒昧。我想请钟离和那位休养中的姑娘来江家小住一段时日。”江秋霖有些讪讪,不等怀思拒绝,罗列起理由来:“不知那张家可否怀恨在心,所幸先前两次夜闯都没叨扰到钟离和那位姑娘。”
“若是……有个什么意外。”江秋霖对上怀思视线,诚恳道:“那秋霖万死难消此罪。”
怀思静静等着江秋霖的下文。“此外。秋霖还想请钟离看看家中风水,还有……”
看着江秋霖期期艾艾,怀思轻笑出声,帮其补充道:“还有调理你和江老爷子的身子骨?”
“是是是。”江秋霖连连称是,又听怀思言:“你为什么相信我?是因我拿出了你们江家的信物和银票?”
“是,但并不全是。”
此事上江秋霖不想扯谎,只怕一个谎言要用千百个谎言来圆。“虽是因银票结识,可我初次见钟离你时便心生想亲近之感。又知钟离你还善方术,更是心生景仰,便几次三番相邀。不料反而惹了你不快。”
江秋霖越说神色越黯淡,唇角轻轻下垂,不似一个弱冠之年便已能在生意场上已能大杀四方的才俊。
“我家中亦有规矩。”怀思一句话又点亮江秋霖眼中神采,没有断然拒绝就是还有得商量。“我钟离家与江家非亲非故,凭白搬来府上寄宿,只怕坏了族中女眷清誉。”
“可容我修书一封,钟离替我转呈令尊?”江秋霖希冀道。
“甚是不妥。”
“抱歉。是我失当。”江秋霖懊恼自己怎么一时心急而口不择言。便也是出身商贾,不过偶然认识,两次相邀来家中做客都给了面子,自己尽然还得寸进尺。还妄想着三言两语便请人上门小住,这与私相授受有何分别?若是这闲言碎语传去京城了,钟离定会被家法伺候,江家也难辞其咎。
看江秋霖神色凝重,怀思也有些烦闷。好像把话说得重了,自己哪儿需要在意什么名誉,只需织补好这一世江秋霖的魂魄,长不过数月罢了。心中思考片刻,怀思装作一副有些难堪的模样,道:“我修习方术,父亲甚是不悦。此番我留书出走,径直往江南来,指望着离京城山高皇帝远,不会早早被抓回去。”
“原来如此。”双方都在心中长舒一口气,这山回路转,柳暗花明。
江秋霖想,只要打消了钟离心中顾虑便可,若是能与京城钟离氏有上商务往来,求娶有门。怪只怪自己没早日清理家中,眼下只怕闲言碎语已经满临安城飞了。虽然也打算借此有些铺垫,没想到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怀思另想,得让江秋霖想到个合情合理不能拒绝的理由,住进江家后还能遮掩身份不受外界所扰,顺便给虞兰寻个谋生的手艺。
气氛凝滞了一会儿,江秋霖又试探着开口:“可否委屈钟离你以医者自居,我禀明祖父,恭请你来江家为祖父调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