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5 章
怀思勉强答应了这个不太聪明的提议,还得先回去与虞兰说。
“秋霖,你可认识金陵虞氏?”
明娘的底细早被江秋霖查得一清二楚,与金陵虞氏是三服开外的亲戚。
“有过往来。”江秋霖点头,“江家在江南薄有声誉,金陵虞氏也会卖秋霖几分面子,钟离尽管开口。”
桌上饭食的热气渐渐淡去,江秋霖适时再邀怀思去花厅细谈。侍女又摆上瓜果茶点,与上午的内容不同,但依然极具巧思。花厅中提前点上了淡淡熏香,冲淡两人一身饭菜之气。
“不瞒你说,我托钱庄掌柜代为赎身的明娘,眼下只剩金陵虞氏这门远亲。”
江秋霖颔首,怀思续道:“念及明娘家中变故和这十数年遭遇,只怕投奔金陵虞氏也会遭拒之门外。”
“钟离可是要我助明娘认亲?”
怀思垂眼思忖一番,开口道:“思来想去,投奔虞氏只怕也未必是个好归宿。”
“无论钟离有何打算,若是用得我,尽管直说。”
怀思点点头承了此情。左右还是让虞兰自己决定个去处,当然除了投奔“京城钟离氏”之外。江秋霖是个优秀的商人,付了订金,便也提起要求来。
“钟离,祖父听闻你身携祖姑奶奶的信物后,一直念着想见你一面。”
“好。何时?”
“下午可好?”打铁要趁热,若非眼下正是午休时,江秋霖恨不得现在就把人领到老爷子面前去。
“行。”怀思利落答应。今晨一进江家便感觉到原先浓厚的人气稀薄了一半不止,再不见围观的女眷。不知可是江秋霖为求娶王亲表的诚意,还是做着别的打算。
江老太爷在长子能独当一面后便果断放权,没有半分留恋。长子早逝后也只是在幕后偶尔提点长孙,丝毫未再插手家中大小事。便是儿女侄子几番央着老爷子给江秋霖安排婚事,皆被不咸不淡地挡了回去。
昨日江秋霖下了逐客令,今日又迎来一女子。消息传到深居简出的老爷子耳中,头发花白的老人不语,拄了拄拐抬头望向澄澈的蓝天。
月相已至下蛾眉月,只能在黎明前夕稍稍见上一两个时辰。过几日是朔,整天见不着一丝月亮。下午简单与江老太爷打了个照面,老人家年逾花甲,身体康健。只是年轻时劳神劳力太多,神志差了些。
江秋霖很是高兴,送走怀思后,回来与老爷子谈了一个时辰的天,意在表明心迹,孙儿遇上了知音。
江老太爷多吃了几十年的盐,一针见血道:“这个钟离氏一开始便是冲着江家,冲着你来的。”
“如此!”江秋霖更是欣喜。“可是祖姑奶奶命她来的?”
江老太爷语重心长,“祖姑奶奶庇护江家多年,历代先人谨遵教令,偏安江南一隅。每每有人将手伸出江南之外,不仅讨不到什么好,连性命都丢了去。你爹是如此,老夫只怕你亦如此。”
“祖父何出此言?”
“你外祖家根扎京中,这钟离氏也是京城人氏,若是你娶了她,受了陪嫁的京中财产……”江老太爷言尽于此,眼含怒意,缄默地看着孙子。
“可也正是因父亲主动上京向先帝进献家财,保江家不破。由此结识了外祖父,与母亲成婚后得外祖家倾力相助,不多时便恢复了皇商之位啊。”
江秋霖信祖姑奶奶保家之说,但更信江家有今日荣华离不了几代家主审时度势殚精竭虑。
“到底现在是你当家。”江老爷子紧紧握了握手中拐杖,“你执意如此,便照你想法行事吧。我一把年纪只望能颐养天年。”
“祖父。”祖孙俩的聊天险些不欢而散。信息差是做生意的关键之一,未免负了祖父好意,江秋霖先解释道自身打算。
“祖父可还记得孙儿记事起便常梦见京中的高楼红墙。”
老爷子颔首,示意孙子继续。
“先前有方术之士言,只怕是孙儿前世有未尽之缘。自孙儿遇上这钟离家小姐后,梦境续上了。”
“竟有此事!”江老爷子忙不迭让孙子续说,江秋霖又道:“原来那场景是前朝一任国师所见,续上的梦境里国师自尽于一白衣女子身前。”
江秋霖说得委婉了些,又将查得的信息整合一番后道:“孙儿的前世或许就是那国师。而白衣女子,据史官言,是前朝成了仙的公主。”
“孙儿只觉这钟离小姐便是公主的化身。近日孙子几番试探,她不仅来过江南,对我们江家大宅似乎也有些熟悉。”
“家书有记。”江老爷子示意孙子喝口茶平息下急躁起来的心虚,娓娓说起自身所知的讯息。
“祖姑奶奶得道后初次返家时,带了同伴两男两女。其中三人年岁相仿,一男为京中贵胄,一女更甚……”
江秋霖颔首,果真如此。
“秋霖。”江老爷子知孙儿心中所想。“莫要再肖想那钟离姑娘。”
“你是江家之主,家族荣华皆系你肩上。”江老爷子敛了神色,目光灼灼地盯着江秋霖,要亲耳听到孙子的承诺。
“是。”江秋霖撩起衣摆跪在祖父身前,郑重道:“秋霖谨记,万事以江家为重。”
江秋霖终究还是要面对一众族亲,给个交待堵上悠悠之口。怀思不便摆布虞兰接下来的人生,回去刚一开口,虞兰便跪了下来。
“小姐莫要赶奴走。”
自己至多再待上几个月,只帮得了这一时,狠心拒绝道:“一月内,你做好今打算,若是得宜,我会再助你一程。”
转眼到了朔月,每个初一亦是新的一轮月相开始。
终于住进了江家大宅,此次进度之慢,怀思唯恐织补下一轮转世得耗上一年半载。虞兰还在身侧,打算学些算账持家的本事。
由久未露面的江家老太爷恭恭敬敬进临安城请来的贵客,便是有人想多言,也猜不透这京中来的“钟离氏”是何人物。怀思目的达成,顺水推舟,江老太爷说什么便是什么。
怀思与虞兰住在江家客院,每日衣食清单皆先由江秋霖过目后再送进院内。怀思每日上午先与江老爷子见上一面,教习几招吐纳之术,活动筋骨。而后便是在江家改建的各处走走看看,扫清先前积攒的不详之气。
至于虞兰,“死了”的人,不过两旬便恢复得与常人无异。虽然已改名换姓,原先花魁盛名传遍了整个临安,便是已死了一遭,艳名依然纠缠着阴魂不散。
怀思也问过虞兰,可要换个地方从新开始?
虞兰念了一首“身似浮萍,飘零无所依”的词,摇了摇头。临安还算熟悉,若是去那人生地不熟处,虞兰实在再遭受不起人生变故了。
新月后的次日便是上蛾眉月,此时月随日出而出,月华被日光所掩蔽,得仔细分辨,或是趁着日落后天光黯淡却未尽褪时往西空寻觅。
江秋霖作息很是规律,卯时起,洗漱后先检查一遍昨日工作。辰时准时来向祖父请安,正巧能遇上怀思领着江老太爷在院中吐纳,也是两人有意为之。
怀思看着逐渐升温的日头,天气回暖,今日江秋霖连大氅也未穿。祖孙二人在怀思面前既亲近又疏离,奇怪的气氛让怀思只觉得这两人似乎都在勉强什么。
“钟离,昨夜可休息好了?”江秋霖还是寻了个合适的理由与怀思说上话。
怀思点点头,“正想着何时当面向你道谢呢,又怕你事务缠身,叨扰了。”
“岂会。”江秋霖唇角上扬,又礼貌道:“若是有何招待不周之处,还请钟离告知与我,随时……”
话未竟,江老太爷一记眼刀飞来。江秋霖只好躬身行了个礼,悻悻道还有事务待打理,转身阔步离去。
怀思用余光瞥着江秋霖清瘦的背影,今日得寻个由头与其独处一阵。这一世还未寻得时机仔细悄悄魂魄,不知相较于上一轮回,剩下残缺的二魂修复了多少?
江老太爷心思沉稳,心知多说多错。除了请教吐纳调息之术外,再就是问问家中风水堪舆,半分不问怀思,亦不提及家人。
日上三竿,时间很快从辰时流淌至巳时,快到江老太爷用午膳的点了。怀思从院中走出,先得路过老太爷院前的一片青竹,过了家庙才是江秋霖的主院。
“上一世的云凌真是省心。”怀思心想,走进翠绿的竹海中。有风拂过,落下竹间几片旧叶,远远尾随之人不过一晃神,一袭月白衣裙的女子竟凭然消失不见。
江秋霖端居案前,结合近期周围几个州郡的物价一笔笔核查进货的账目。
随侍急急来报:“家主,属下办事不利。在老太爷院外竹林中跟丢了钟离小姐。”
“罢了,今后不用再打扰她了。”
江秋霖指间一顿,将手中兼毫搁回笔托,指尖在案上轻轻敲了敲,思索着怀思的用意,忽而神色一凛。案前的近侍见状也是一惊,又见家主指节轻轻颤了颤,无事般又提笔继续方才的工作。
“钟离小姐想做什么便做什么,莫要阻拦。若是差遣到谁人,只管遵其命,回来报与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