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鱼（3）
队伍迤逦向前，脚踩在松软的土地上，有奇异的触感。小桂花敏锐地感觉到，空气里湿漉漉的，估计着所谓的海龙，大概是生活在水里。
她低声提醒：“快到了”
其余三人微不可查的点头，
在钟古的身后，跟着两名壮汉，赤着上半身，腰间系着半尺长的红绸，两人的肩膀上同样垫了红棉布，抬着一顶轿辇，辇上不知道坐着什么，上面同样覆着红绸，看两人步履轻盈，总不是坐了人。
忽的想起什么，江岸回头去寻钟日娜，小姑娘正在他们的右后方，此刻老实地由身侧的妇女牵着，和其他人一样，低垂着，。木然地向前。
钟日娜似乎察觉到了前方的注视，她猛然扬起头，飞速地坐了个鬼脸，然后重新低下头。好在身边的看着红色团纹袍子的女人并没有察觉她的小动作，钟日娜偷偷伸出了舌头，还好还好。
江岸捏捏封小云的手，这里的气氛透着不可言说的压抑与诡异
封小云看着前面女人垂下的辫子，压低了声音“就像是参加□□”
男人嘴角荡开了微微的笑意，转而故作严肃，手上加了力道。他本是提醒封小云，要小心点，谁知他可爱的女朋友早发现了端倪，还一副轻松的模样，他转而想到，纵然是天塌地陷，她封小云大概也能哼着歌逃跑。绿藤植身，她整体笑哈哈地拿着藤尖挠痒痒，江岸再一起升起一种隐秘的欲望，作为男人的占有欲。
他从来不是拖泥带水的性子“嫁给我，嗯？”
封小云瞪大了眼睛，这是发的什么疯，仪式还没开始呢，这就折了一个。
她的指尖用了力，去捏江岸的手背，只捏起最上面的一层皮，然后用力
“嘶”男人不满的声音
封小云的手转了半个圈“你给我上心点，教里搞活动呢，别整有的没的”
封小云的话如同一盆兜头凉水，灭了他心中的邪火，江岸也随着其他人低了头，自己大概真是中了邪，怎的也不分个时间场合。自从封小云上次的拒绝后，他的想法非但没有消散，反而扎根在他心底。就如同地底流动的滚烫的岩浆，如今在这寂静的草野上，竟然开始挣扎起来。
浓重的水汽席卷而来，一眼深潭在草叶的遮掩下，显现在众人眼前。钟古步履未停，直直向深潭走去，古老诡谲的调子从他的嘴里流出“开龙潭，赐龙肉，献采红食有真意，绵泽千年无尽头”
周遭众人抬头同时吟起最后的一句
那是一张纸年轻又奇怪的脸，就好像是四五十岁的年纪，突然长出了苹果肌。脸部的线条明明已经松弛，皮肤却光泽。很像是明星们做了医美之后的样子，甚至，比做了医美的效果还要好。
江岸终于明白初见钟古的那种奇怪感从何而来，他太年轻了，一人还不觉得，七户人家，总有几十人，都顶着这种脸皮，像是易容，好似贴着一张假脸。他不动声色的眼风扫过，确定除去钟日娜，都是如此。
等等，这七户人家，竟然只有钟日娜一个孩子。
队伍停在潭边，钟古渐大的声音截断了江岸的思路，他大声重复着“开龙潭，赐龙肉，献采红食有真意，绵泽千年无尽头”诡异的音调落入水波，变成了了一圈圈涟漪。
钟古殷切的盯着潭面，圈圈涟漪陡然增大，一圈一圈地在水面无风自动，飞旋起来。形成一个锥形的漩涡。
钟古长吁，“海龙县显灵，纳采红食”
那两名壮汉讲轿辇稳稳地放落潭边平地，垂着手站立两侧，里面有一人正是他们遇见过的吉雅泰。钟古双手核实，对着深潭跪下，身后部族跪倒一片，这么一看。他们四个成了鹤立鸡群，一瞬间宫一道的腿都有点软。
众人额头触地，双手手心朝上，虔诚地放在自己头的两侧，没人关注他们四个是站是跪。
钟古继续念念有词，随后他一声喝起“开”
将轿辇上的红布恭敬地揭开。
两个汉字讲轿辇缓缓推入潭中，原来这根本是一张长方形的的木筏。筏上端坐着两个假人，一男一女。宫一道摸摸鼻子，小时候孤儿院的老师讲那个《西门豹治邺》给河伯娶妻，这海龙着实是男女不忌。仔细看那假人，男俊女靓，总觉得在哪里见过，深里一想，又想不起来。
正要再看，筏子已经漂到潭心，看看落入漩涡。一条猩红的长舌猛地从漩涡中伸出，一拧一卷，两个假人就此消失在潭中，宫一道抚着胸口，这就是海龙吗，他在心里比划着刚刚那舌头的长度，计算着这龙嘴的巨大，没等算清，水面再生波澜。
钟古也大惊失色，他回转身体，大声呼叫着：“巫？巫在哪里”
潭边半人高的草丛内窸窸窣窣，瞎眼的巫镇静自若地拍拍身上沾的草籽“不可喧哗，此次海龙神满意至极，要提前现身赐予尔等福报，不可惊扰了神灵”听了巫的话，钟古放松下来，又恢复面上的肃然。
他向巫深揖，还请大人为我等向海龙神致意
潭面上波光粼粼，一时间又沉寂无声。
巫面向深潭，伸出两只枯枝似的手臂，上下挥舞，脚下动作配合着手，灵活跳跃。
宫一道皱起了眉，萨满是蒙满族信奉的半神，萨满祈福消灾，他也见过，绝不是这般。这种形式，放到东北，就叫跳大神儿，但是无论哪种，也不是这样地像广播体操的跳跃运动。但反过头看钟古，满目信服。宫一道压下心底的怀疑，一定是自己少见多怪。
势如山倒，潭水翻起巨浪，浪头落在最前面的巫和钟古身上。钟古立刻跪地，巫慢慢踱步，颇有稳坐钓鱼台的气概，他走到深潭的正东向，正是刚刚所在的草丛，盘坐于此，潭水打湿的衣衫随着他的工作拂过草丝，封小云注意那，那里藏着一座黑色的石碑。
几番浪头掀过，跪在地上的部民瑟瑟发抖。
纷纷高喊“恭迎海龙神现身”
先映入眼帘的是一截棕黑色的尾巴，不同于传统龙的形象，更像是被拉长的鱼尾，接着庞大的身躯跃水而出，足有十米长的身躯浮停在潭心，如拳头大的眼睛生着赤红的瞳仁似乎打量着祭祀的人类，眼周布着一圈红色的小凸起，随着眼睛转动，那凸起也跟着跳动。
有一瞬间，宫一道脊背发凉，他觉得，它在和自己对视。占了身体的一半长的尾巴一甩，它瞬间来到众人身前，带起腥风阵阵。半棕半黑的鳞片上，挂满了凸起，如同是长了一身瘤子。
这就是神物祥瑞，江岸暗了眼色，就算是得了祭祀，怕是也邪神妖物。
海龙巨大的脑袋类似波斯特鳄，布满倒刺的长舌卷起漂落潭边的假人的一条腿，大嘴开合，那条假腿做的属实逼真，被被两排利牙斩断时，流出红色的液体。
除去潭水作响，再无人声。钟日娜悄悄闭上了眼睛，虽然额吉说海龙神的他们部落的神物，她还是觉得恐惧可怖。拉着她的手止不住的颤抖，钟日娜攥紧额吉的大手，那妇人低头看向孩子的小脸，欲言又止。
长尾摆动，它似乎只是为了去寻潭边的供奉，两只前爪向下，沉入深潭。水面平静入磨，再无声响。
再开口，钟古的声音带了嘶哑“海龙归为，永保平安，今启龙潭，三归而奉”未散的腥峰吹起，散了他的调子。
钟古走至江岸几人身前，“海龙节盛会，多谢几位朋友到场，我们部族人丁稀少，每年都靠年轻朋友们才热热闹闹，海龙神也开心”
小桂花微微暗讽“刚才那东西，分明不是什么好物，这老家伙，又来卖什么乖”
谁知钟古并未说明其他，只说了一箩筐感谢的话，嘱咐几人不要将此事告知他人。
宫一道看着漆黑的潭面，突然来了一句“这海龙肉，就是刚刚……刚潭里”。他多么希望听到否定的答案，然后等到的却是钟古微笑着点头。
他无措地看着身后的小桂花，小桂花面无表情“这个时候早就消化了，”她安慰般排排宫一道的肩膀“再说，你招惹那虫子，一看就不普通，没准这海龙肉就专门制它的特效药”
钟古接着道“正是如此，那血蜱虫，只在这方草地上出没，人牲都怕，唯独惧怕我部的海王神龙”
得，这时候就变做海王神龙了。
江岸对着钟古笑眯眯的脸“海龙节，是开龙潭，赐龙肉”今天我们见识到了开龙潭，但是这赐龙肉还没领略。
钟古耐心地解释着，“海龙节，历来两日，今日开龙潭，使我们祭祀龙神，明日便是赐龙肉，几位若是无事，明日与我们一道参加就是”这倒是真是不拿他们当外人，光明磊落。
封小云笑着挽住江岸的胳膊“我们还有事，一会儿收拾收拾东西就回城了”
“也好，那我们先回毡房，一会便为几位践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