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赵昧回到府上时,先后有宫人陆续抬进来三箱沉甸甸的木箱子,晓晓打开一看,顿时傻了眼,整个人扑到箱子上不肯下来。化春见状说了声“迂腐”后,忙拿了六根金条塞进了自己的衣兜里。
林缚一副见怪不怪的模样,简单和公主交代了几句,见其无事便也放心的离去。
赵昧绕过晓晓和化春,来到屋子里坐下,袁戈十分知趣的上前斟了杯茶,道:“没想到我犯下这等大罪,公主还能带着赏赐回来,要不怎么说公主厉害呢!在下着实佩服。”
他将茶杯递给对方,赵昧接了过来,抿了一口,才尽数喝下。
袁戈见其喝完了茶,自当是没啥事了,准备回自己屋时,对方冷不丁来一句:“明日记得去礼部走一趟。”
袁戈不解:“去那干什么?”
赵昧放下茶具,来到他的身前,打量他一番后道:“先前没发现,你也有这么天真的时候。”
“什么意思?”
“明儿记得早些去,礼部尚书为人古板刻薄,到时候可别再被他抓着把柄了。”
秉着赵昧的告诫,袁戈自当马虎不得,次日一早便去礼部门前候着,不多时,便见一身朝服的楼易从宫道上走了过来,看见袁戈时神色并不算和悦,只是目光落在袁戈的衣着上,冷声道:“入宫应着朝服,如若驸马没有朝服,也该着浅色衣衫,素以工整,而不是艳色繁纹,章节无度。”
袁戈在来礼部之前,已经设想了诸多刁难的问题,却没想到会因为着装问题遭到斥责。他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衣袍,这金丝墨蓝锦袍还是公主特意叮嘱他穿的呢!
“楼尚书戒训在下谨记于心。”
袁戈的态度倒是显得十分谦虚有礼,面上又是一副乐意听训的模样,使得楼易没再刻意摆着那张臭脸,而是领着袁戈入殿誊抄国朝礼度,这一抄便是一天。
晚间回公主府上,赵昧等人特意留在前院等着他,见其归来,赵昧问道:“楼易那老头为难你了?”
袁戈回想了一下,除了穿上公主送的那套衣袍被骂了,别的倒也有商有量。他摇了摇头:“我反倒觉得楼尚书待人还不错,并不像公主说的那般难对付。”
赵昧挑了挑眉:“你既然喜欢,那就去礼部多待些时日,正好学习一下本国礼法。”
“乐此不彼。”
往后数月,袁戈日日早起入宫,钻入礼部一待就是一整天,期间丝毫怨言没有。
他每日积极誊抄礼法,甚至是前朝已经废弃的礼章,他都翻出来查看、誊写。按他自己的话来说,“唯有知其不足,才可懂其真谛”,总之他的一番认真倒是让楼易开了眼界。
原本他只当驸马是被逼于无奈才肯忍气吞声听他调遣,是以他也就施之小惩,罚他誊抄国礼百遍,连续七日不可间断,却没想到期限已至,仍旧每日清晨见得驸马立于礼部门前,恭正的等着他。
“公主命我跟着楼尚书学习礼法,所以,日后怕是还要叨扰楼尚书了。”
楼易来到袁戈身边,见其一直反复翻看一份泛黄的旧卷宗,上边是前朝关于太医院里赏罚制度的详记。
“驸马是对太医院的制度有何疑义吗?”
袁戈闻声放下了手中的卷宗,道:“楼尚书,关于太医院有一点我不太明白,如今朝堂兴盛,圣上广纳医学士者,应遵从医术精通者择优入选,可为何最新制度的入宫要求却如此严格?我方才看了前朝太医院的择选制度,下至乡野村医都是可进入太医院任职的。”说着,他指了指卷宗上的名字。
卷宗存放书架一年有余,又久不经晾晒打理,纸质泛黄,笔墨早已褪去,依稀间能分辨出上面的字撰。
‘严今盛’三个字印入了楼易的眼中,他眸色一顿,半响才道:“不过是碰巧混进太医院的无名鼠辈,有点能耐,便不知天高地厚。”
这番话里,显然是带着几分情绪在其中。
“楼尚书是和他有什么过节吗?”
楼易眼神瞬时变得犀利,面上沉着怒意,道:“不该驸马打听的事,驸马还是少操心为好。”
说完,他一把将袁戈面前的卷宗夺走,并丢下一句话,转身离开了。
“驸马日后不必再来礼部学习了。”
由于惹得楼易不高兴,袁戈早早便被赶出了礼部,想着与赵昧约定一同回府的时间尚早,便在宫里四处溜达了一圈。
宫里四处都是高高的宫墙建筑,清一色的红砖黄瓦,内阁大殿,若非刻意去记门上的牌匾,袁戈怕是已经分辨不出自己身处在皇宫里的哪个角落了。
他沿路问了两名路过的小太监,才得以找到太医院的位置。
大医院正大门上挂着一个牌匾绿底金描,赫然写着:‘闲人免入’四个大字。袁戈瞧了一眼不作声,抬起脚便跨了进去。
院里只有几位吏目在整理草药,没瞧见主事的院首和太医。袁戈找了个离他最近的人问道:“请问卫太医眼下在院里吗?”
那人闻声抬眼瞅了他一眼,又低下头忙着手中的活,压根不愿理他。
袁戈着实有些尴尬,他自己也是一名医士,自知为医者多少都有些清高在骨子里。他轻咳一声,打算再寻寻旁人,目光正好和旁边一位正在称量草药的吏目对上,还没等他开口,就听对方道:“公子一看就不常在宫中走动吧?”
袁戈点了点头,对方见状又道:“你方才问的那人便是你口中的卫太医,只不过他现在已经被降职成卫吏目了。”
他伸手指了指一旁正在埋头分理草药的男子,脸上是看热闹的神态。
袁戈这才明白自己方才的冒失,他来到那人面前,忙拱手示歉道:“在下原是不知太医院的变动,方才如有冒犯还请卫吏目见谅。”
卫仁停下手里的动作,抬眼看向对方,道:“你找我何事?”
袁戈道:“我来是想向你打听一个人。”
卫仁没好气道:“来太医院不是问病抓药,而是打听旁人,公子莫不是来错地方了。”
袁戈看了眼那位还在看热闹的吏目,压低声道:“在下真的是有要事想请教你,可否移步?”
两人一前一后来到太医院门外,卫仁掸了掸身上的草药碎子,道:“说吧,到底要问什么事?”
“不知卫吏目可认识严院首?”
“什么?”
“严今盛。”
当袁戈向他提出“严今盛”三个字时,卫仁脸色骤变,愤然、悲悯,皆从他的眼中一闪而过,留下的是一脸的戒备。
“你究竟是谁?为何打听他?”
袁戈确实还没想好自己该如何去回答第一个问题,对方见他有迟疑,便也不再多问,只道:“我不太清楚这个人。”说完便转身回太医院。
袁戈拦住了他,道:“你和严院首当年是搭档,你是跟随他的助手,你若说不了解他,还能有谁比你更了解?”
卫仁沉着脸,却依旧没有表明任何态度。
“太医院属重中之地,烦请公子尽快离开为好。”
对方态度如此明确,袁戈也不好再说什么。他看着对方渐渐走远的背影,立在太医院的长廊下,恍惚间和记忆中的身影几欲重叠。
“袁医士怎么会在这里?”
袁戈闻声扭头看了过去,宫道上一个娇小的身影正向着他的方向一路小跑过来,快走至身前时,对方似是反应过来似是不妥,便又改为小步轻踏地走了过来。
范世偌抿着嘴角,含蓄的笑着。
袁戈看着对方一身水粉色衣衫,上面的刺绣小巧精细,和发髻上的珠钗倒是十分搭配,一看就是花了心思的。
“闲来无事,便四处溜达,范二小姐这是要。。。”
范世偌被对方盯着有些羞涩,她用手帕遮住微微发烫的耳尖,道:“今日皇后邀请宫外女眷入宫赏尾莲,适才正准备过去呢!”
“这个时候宫中还有莲花盛开?”
范世偌点了点头:“宫里传话的人是这么说的。”
“即是如此,范二小姐快些过去吧!要是晚到了,惹得皇后不悦就不好了。”
范世偌点点头,正准备离去,又被袁戈给叫住了。
“公主也去赏莲了吗?”
范世偌原是一脸的笑意,在听到这话后,显然是褪去了一大半。
“公主身份尊贵,自是受邀在内的,但是公主平日里是不大喜欢参加这类会宴,究竟去没去,我也是不清楚的。”
“那请范二小姐见到公主时帮忙转告一下,就说我会在宫门处等她一起出宫。”
范世偌心中一阵酸意,闷闷道:“这赏莲才刚开始,怕是一时半会结束不了的。”
“无事,我等着便好。”
范世偌见对方执意要等,便不再多说,告别了对方朝着后宫庭院的方向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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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至八月下旬,应是花叶凋落,产出莲蓬的好时候。孙汐沅原也是这般认为,以至于她前几日还感慨误了赏莲宴的好时机,然而今日一早,便有宫人面带着喜色来报,说是金浮池里的莲花失而复得,昨日还是凋零败落之色,今早却又成了出水芙蓉的美景。
此番此景,任谁听了都难以置信,然而事实就是如此。
“莲花复出,这是吉瑞之兆啊!又是出自后宫的金浮池,这是意指皇后福恩浩荡,天赐祥瑞啊!”
范世瑄今日穿着一身暖黄色的锦裙,上面的绣纹用的是同色系的丝绣,看着低调朴素,与皇后的华丽长袍相比,着实黯淡了许多。她朝着孙汐沅行了礼后,乖乖的站在对方身后。
孙汐沅见对方这话说的正合自己心意,态度也摆的正,便也收起了平日里的挑事性子,和悦道:“我见这莲花开得极为不寻常,便领了各位姐妹前来观看一二,若是真如瑄妃所言是吉瑞之兆,那各位也算是跟着享了。”
女眷中有人连连赞秒恭维,什么好听说什么,什么话皇后爱听,便说什么。赵昧站在人群外围看着,只觉得甚是无聊。
范世偌来到金浮池旁时,人群中已是喧闹的很,她绕过女眷来到赵昧身侧,行礼道:“公主,适才袁医士同我嘱咐,说他会在宫门那等你一同回府。”
“知道了。”
范世偌准备离去时,赵昧叫住了她。
“如今袁医士已经是本公主的夫君,往后范二小姐见了,可要规矩一些,该称呼他为驸马才是。”
范世偌面色微沉,指尖的帕巾被她握得紧紧的。
“公主训诫的是,世偌日后自会注意。”
赵昧看着对方今日的装扮,刚想要提点一句,就听闻内院中有人尖叫了一声,众人顺着声音的方向望去,只见蹲在金浮池边正在采摘莲花的宫女,此时正捂着脚腕处瑟瑟发抖。赵昧见状让其卷起裤腿,只见其脚腕处的皮肤上赫然多出两个血红牙印,应是被金浮池里的水蛇给咬到了。
孙汐沅见状,责备了宫女几句,而后安慰女眷,道:“金浮池里确实养了几条水蛇,但是都没毒,简单上药处理一下即可。”
“你确定吗?”
赵昧来到那位宫女身前,她看着对方的脸色渐渐变得惨白,唇色也开始慢慢发紫、发黑。
她抬手正要去探对方的脉搏时,那位宫女睁着惊恐的双眼直挺挺的向后倒入了池水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