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赵昧属实没想到对方会有这么大的情绪,她只是习惯性的去询问自己心中的疑虑罢了。
袁戈一顿埋怨后,便不作声了,他背着身站立,看不清神情,夕阳照在他身侧,似是覆上了一缕薄金。
他静默好一会,才堪堪转身看去,却发现原本该在身后的人儿早已没了身影,他抬眼看向停在不远处的马车,赵昧已经坐了上去。
马车缓缓的驶了过来,直到停在袁戈的面前,车夫递了话:“公主要我问问驸马,还要不要回府?”
袁戈属实是哭笑不得,他方才一顿埋怨本以为公主会能听进去几句,又或是反驳责骂他几句,总之绝不是眼下这般没事人一样。
这是他第一次尝试着在赵昧面前发些小脾气,其一他想试试对方对于他的容忍度,其二确实是对方问的问题他有些站不住脚。
准确的来说,在还没入京时,他便已经打听了关于公主的所有事迹,尤其是当年内城叛乱时的始末,以及被关押在大狱内的三皇子。
这些事情对于京中百姓大抵上是人人皆知,而对于刚来不久的他来说,很难不去怀疑别有用心。
他一脚蹬上了马车,掀开车帘后对上了赵昧的视线,当下又有些挂不住脸面,便将车帘放了下来,同车夫一起坐在了车板上。
“回府。”
公主府上,晓晓早已站在门外候着,不多时,便瞧见了马车缓缓前至。
没了日头照拂,傍晚的天气总是带着几分凉意,晓晓上前将手中的披衫盖在公主的肩上,两人说着话儿就进了府里,压根儿没理会站在一旁的驸马。这种差别待遇照说袁戈已然习惯,可毕竟日后相处的时间还长,忍一时不快容易,可长久以往的这样,属实有些憋屈。
他扭头环顾四周,发现身后还未离去的马车,来到车夫身前问道:“公主晚上还有行程?”
“没有。”
“那你等在这不走是为何?”
车夫老实答道:“小人见驸马一直不进府里,小人也不敢走啊!”
“…”袁戈将脸转向别处,思索片刻,道:“你把马车丢给我,你先回去歇息吧!”
车夫闻声立马摆手道:“那可不行,驸马要是想去哪,吩咐小人一声便是。”
“怎么?一辆马车,还舍不得了?”
车夫有些为难道:“倒不是这个缘由,只是驸马不会骑马,想必也驾驭不了这马。”他说着,示意了一眼前头牵着马车的两匹黑马。
袁戈眉头一挑,显然是十分不服气,当下就要车夫下来,自己欲上去展现一番,车夫是心不甘情不愿,一边劝着一边屁股死死贴着车板上,两人僵持了一会儿,门前传来了晓晓的声音。
“驸马,公主让你过去。”
袁戈的一条腿都迈上了车板上,听到这话时,便又放了下来,车夫见状赶紧驾着马车逃离了这里。
一日的折腾下来,赵昧没什么食欲,便吩咐晓晓准备一碗米羹送到寝屋。
她褪去了外衣,肩上披着一件纯白披肩,头顶的发髻解开散落下来,不施半点珠花,一半垂于胸前,一半搭在肩后。
桌上的米羹冒着热气,环环上升,最后消失殆尽。赵昧坐在一旁,静静的看着,不说话,也不动弹。
良久,屋子外有脚步声传来,越来越近,直至一个高挑的身影站在门外,挡住了屋外的月色。
袁戈站在门前,没有再踏进屋子里,只道:“不知公主遣我来所为何事?”
屋子里传来一声瓷器间的碰撞声,声音很轻,却还是让袁戈听见。
“进来说话。”
袁戈道:“公主已经散了发,换了里衣,我若再进去,就是于礼不合了。”
他说完这话,屋子里没了动静,不一会儿,就见赵昧自个儿走了出来,毫不避讳。
“驸马白日里的话本公主还记得,你不就是希望本公主能待你好一些,亲近一些,不是吗?”
袁戈神色顿了顿,转而道:“话是这么个理,但是…”
“本公主想过了,既然你我成了婚,总不该亏待着你,你说旁人不尊敬你,你大可说出来,本公主定会为你讨个公道。”
“这…一时半会也寻思不出,我就是这么一说,公主能明白就好。”
“本公主明白是一回事,旁人明白是另一回事,你且好好想想,谁不尊重你便说出来,一个、十个、百个,本公主都替你讨回来。”
袁戈听着,越发的感觉不对劲,他回想自己在宫门时说过的话,字里行间多是指责公主对他的态度,怎么到了她的嘴里,都变成了旁人的不是了?
他适才明白过来,想来公主还是没能理解他话里的意思。
他不由自主的轻叹一声,道:“多谢公主愿意体察在下的心思。”
赵昧满意的点了点头,沉思了一会,道:“日后在外,你若是觉得自己驸马颜面受压,可以提醒我一下,我适当的配合你。”
这话倒是让袁戈一惊,他不敢置信的确认:“公主此话当真?”
赵昧看着他,再次强调:“是适当。”
“毕竟驸马颜面如同本公主颜面,你若失了威信,便等同于本公主失了威信,本公主岂能忍?”
虽是考虑的立场不同,但结果是顺着袁戈的意,他自当乐意之至。
为了试探赵昧是否说到做到,当下他眼珠子一转,便瞅见了屋里桌上的米羹,当下道:“我见公主屋里的米羹香气扑鼻,好生嘴馋,不知公主可否容在下尝尝?”
赵昧看着桌上那碗已经被她动过的米羹,道:“驸马若是想吃,我让晓晓替你准备一碗送到你屋里,这一碗我已经吃过了。”
“不劳烦公主费心了,况且,我又怎会嫌弃公主碰过的东西呢!”
说着,袁戈步入屋内,一手握住碗边咕噜噜的喝了个精光,又在赵昧有些诧异的目光里,回到了自己的屋里。
他的屋子靠着置物房,是落在后院的最里边,平日里府上的下人很少会往这边跑,夜间就更不用说了。
子时三刻,后院院墙外传来了几声鸟鸣,袁戈动作轻声的出了屋子,来到那颗老树旁,正准备顺着树干窜上院墙,倏忽听见身后响起一道冷冷的质问。
“驸马这是要去哪?”
赵昧穿着里衣,肩上的披肩因为没有扣上而滑落在地,月色映衬下,她一身里衣稍显单薄,一张白腻的脸颊毫无血色,像是一枚毫无瑕疵的璞玉,透亮润泽。
她卸了眼罩,此刻半眸腥红闪着微光,如同一颗另类的璀璨星星,刻入了袁戈的眼中。
他拍了拍树干,以一脸懒散的模样来掩盖内心的慌张不安。
“公主说笑了,这么晚了,我能去哪?我只是见这棵树的树干粗壮,便动了想爬树的念头。”
“我竟不知,驸马还有这嗜好。”
赵昧来到袁戈身前,看了眼枝粗叶茂的老树,轻身一跃上了院墙上,她站在高处看着外面的走道,邻边的街道,巷子口,无一人身影藏匿,继而才回到院中。
袁戈捡起掉落在地上的披肩,抖了抖上边沾上了枯叶,一边替她披上,一边悠悠道。
“我自小生在乡间,没受过几堂礼教,我们那当地的孩童平日里就是放牛羊、割麦草,他们闲来无事时总喜欢去偷摘别人家的果子。有一天,我见自家的梨树上的梨子少了许多,便偷摸躲在一个角落暗中观察,犹见三五个孩童轮番爬上我的梨树偷摘我的果子。我生气的大喊让他们别摘了,就见蹲在树上的一个孩童用手里的梨子朝我扔了过来,当下就给我砸的晕乎乎的。”
赵昧任由对方替她理着披肩的绳带,面色平和,好像方才的戒备猜疑压根没出现在她的脸上。
“结果呢?”
“结果自然是我的梨树上一个梨子都没有了,我虽是生气,也自知双拳难敌四手,便暗自下定决心好好练习爬树,势要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慢慢久了,便也就养成了爬树的习惯。”
他目光落在了对方的左眼上,一眨不眨,紧紧的盯着,似要看穿这只眼一般。
赵昧被他突然盯着有些慌了神,忙将视线移至别处。
“我适才跟公主交了心,说起幼年时的窘事,公主不妨也跟我说说,这只眼为何会如此?”
赵昧垂着眼,眼底蕴着淡淡忧伤,与平日里的严势风度截然不同,她抬起左手抚上自己的左眼,纤细的指缝间隐约闪着亮光,也仅仅须臾间,她便隐去了眼底的情绪。
“驸马还是早些休息吧!若是真的想爬树,也请放在白日里为好。”
赵昧的屋子在后院东边的第一间,与他的屋子隔着两间房,外加走道过路,事实上差不多有三间屋子在距离。
袁戈目送对方回了屋,便也打算回去歇息,却又听到了一声细小的鸟鸣声,他谨慎的看向公主屋的方向,端倪了一会后,翻过了院墙。
他一路来到先前的老地方,见到青鸽后,神色不太和悦。
“明知道我被公主盯上了,为何还要约我出来?”
对方依旧是躲在那颗树后,看着他,语气带着若有若无的调侃,道:“我看你把那位公主可是哄的极好,随口编纂出来的理由她都愿意相信,可足见你是下了功夫的。”
袁戈今日没有心情和对方闲聊,直接追问:“约我出来何事?”
对方也不绕弯子,言简意赅道:“明日安信王会被圣上派往任州负责此次暴雨后的修缮事宜,你想办法一同前去,目的是拿到任州知县手里的官印。”
对方扔给他一个卷轴,上面记录的是任州驻地军事的遣调。
袁戈十分不满道:“为何总让我干这类偷鸡摸狗的事情。”
上次是偷得京府衙门的官印,这次又是偷任州知县的官印…
“公子见你上次的事做的得心应手,想来这事还得由你来才是。”
袁戈虽是不满,却还是将卷轴置于衣袖中,道:“这事由不得我,等我能去得了任州再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