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范世偌端坐在茶桌前,见到楼云槐似乎也并不太吃惊,反倒是伸手扯了扯与她同桌的女子,那女子并不太眼熟,至少楼云槐未曾见过,只听得范世偌叫她“绫儿妹妹”。
袁戈闻声也起了身,看见隔壁桌端坐的范世偌,脑中突然想起楼云槐先前对他说的事。
“前几日,范老夫人想替她家孙女寻个上等户的好郎君,消息一传出去,上门求亲的家户不少,可范世偌个个都看不上。后来,她还寻了说亲的媒婆按着她给出的条件去找,结果这挑选的条件放出去后,城里的流言蜚语便渐渐多了,大致是说,范世偌的这些要求放在一起,压根儿就是按着你的模子刻画的。这么一来,大伙心里都清楚,这范世偌招婿是假,借着由头暗指想嫁驸马是真。”
难怪公主那日会同他说起范世偌的事来。
袁戈点头示礼后,连桌上的热茶都不喝了,转身就出了茶楼。
范世偌见状,连忙跟了上去。
“袁医士,你等等我。”
袁戈停住了脚步,强颜挤出一抹笑意,道:“范二小姐有事?”
范世偌杏花眼里缠着一层若隐若现的雾气,她缓了口气,润泽的眸子垂垂的看向地面,道:“我……我想同你解释……”
袁戈道:“解释什么?”
范世偌咬着唇边,有些羞于难言道:“近日城中流传的蜚语,那些并非是我有意为之……”
“无所谓。”
“什么?”
袁戈道:“范二小姐做出这些事来,最终毁的只会是你自己的名声,而我,自始至终是公主府的驸马,于我自身而言,我根本不在乎旁人如何看待。反而是你,你日后该当如何嫁人,范二小姐可曾考虑过?”
范世偌的目光沉于长长的睫毛下,晦暗难辨。
“我心之所属,袁医士难道不明白吗?”
袁戈静静的看着她,眼里只有毫无波澜的冷寂。
起初接近范世偌,他的确存着引诱她的心思,为了能够顺利待在范府,他明里暗里都刻意的讨好她,亲近她,可这一切的目的只存在于利用。
“我不是一个好人,你早该看清楚了。”
范世偌睁着水蒙蒙的眼睛,反驳道:“不!你是一个好人,否则你不会那般不畏辛苦的替祖母日夜扎针,不求回报,又没日没夜的以范府之名设医台义诊,你的心思,我早就清楚的记在心里了,若非是公主从中阻拦,你我早就……早就……”
后边的话她没再说下去,沉默的背后是两人的心知肚明。
范世偌双眼通红的看着他,平日里的乖巧知顺的小姐模样不复存在,若非是在大街上,四周皆是流动的人群,她怕是就要控制不住的想要将袁戈抱在怀里。
这么些天,她真的很想他。
袁戈冷眼看着她的一番失态之言,竟有些悔恨自己当初为何要选择拿她下手,是被她乖巧的外表欺骗了吗?
他无言可对,只好鞠了礼转身便走,被对方拦住。
“范二小姐,大庭广众下,你难道还想同袁某闹出些不清不楚的事来?”
范世偌不依不饶:“是不是公主威胁了你,又或是拿范府说事,你迫于无奈,才不敢同我亲近,是不是?”
袁戈脑仁有些发胀,他将对方的手掰开,郑重道:“范二小姐,我于你,从来就没有过男女间的心思,所以你也莫要想那些有的没的,你范府算是于我有助,我也不想让你难堪,我这么说,你能明白了吗?”
范世偌眼里含泪的低下头去,袁戈看不清她的神情,但他方才已将话说的明白,想必对方即便心里不好受,也应该放下了吧!
范世偌沉默了一会,抬头道:“好,我可以不再提及,不过你也说了,我范府于你有恩,那就请我喝个酒吧!就当还恩,自此后,我不会再纠缠你。”
袁戈看着她,静默片刻,道:“好。”
——
赵昧入宫后先是去了上坤宫里等了近一炷香的时间,后有宫女前来传话,说是皇后不回殿中,请她直接去后宫的金浮池前相见。
经过数月前的毒蛇事件,金浮池里已经被打捞干净,池水换了三回,这才有了眼下的清可见底。
赵昧沿着小道走过来,延至身前,行礼道:“参加皇后。”
孙汐沅一身精致长袍宛身,头戴凤簪,尊荣华贵。她生得一副得体的五官,虽不说有多娇艳,却也十分配得上皇后的尊位。
贵为国后,华贵比天,万民之上,本不该有所顾忌,偏偏后宫里出了一位样貌身段年岁都比她尚佳的女子,偏偏对方独承恩宠,让她好生嫉妒,越发没了当初最想要成为的皇后仪态。
孙汐沅掩下眼底的妒色,看着眼前的金浮池感叹道:“好好的美景,如今倒显得几分凄凉,看在眼里不禁有些伤感由心。”
赵昧同是看去,相对以往而言,确实今非昔比了。
“皇后若是惋惜,来年时我再替您种上一池荷花。”
孙汐沅看向她,颜笑:“公主此言,本宫便记下了。”
两人沿着这条石子小道往里边走去,孙汐沅打发了近侍,只留下一位贴身侍女扶着她。
“本宫今日找你来,是查到了一些事,这件事本宫不知该找谁商谈为好,思来想去,还是寻了你。”
赵昧道:“是查到了那条毒蛇的幕后之人?”
孙汐沅点点头,道:“数日前,有人以纸信提醒过本宫,这样一条稀有的毒蛇,要想知清它的来历,唯有去暗市查询。本宫半信半疑安排手下的人前去暗市里打听,当真查到了这条毒蛇的出处。不仅如此,本宫还查到了数月前,确实有人曾买过这条毒蛇,而且对方还是一位蒙着面的女子。”
她转身看向赵昧:“景言,金浮池出事那天,你也在场,依你看,这位女子可在当日女眷之中。”
赵昧严谨道:“皇后之意,是怀疑女眷中有人想谋害您?”
孙汐沅却是摇了摇头:“那些个女眷,一个个见了本宫怯弱讨好,本宫自知她们没那个胆子。”
皇后话意至此,赵昧心中自是清楚对方话里含摄之人是谁。
孙汐沅一把握住赵昧的手,道:“景言,你最是看重圣上,自是也清楚当年本宫是如何扶持圣上坐稳龙朝,这件事,你定会替本宫查明真相,惩治恶人,是不是?”
赵昧看着保养的精细白皙的一双手搭在她的手背上,言语间尽诉几分恳求的语气,一时竟叫她无法拒绝。
“皇后请放心,这件事我会亲自去查,还于皇后安心。”
孙汐沅满意的笑了,一双玉手转而去摸着自己的凤簪,眉眼如春风化雨般舒展开来。
赵昧见得对方心情尚好,原是不想打扰,可还是忍不住问出心中所疑:“我想问问皇后,给您送信之人,是谁?”
孙汐沅神色顿然,她确实不清楚送信给她的人是谁,她在乎的只是事情的结果,至于过程经由谁手,只要是有利于她的,她又何必去计较太多。
她如实道:“本宫不知。”
赵昧道:“皇后不知对方是何人,就如此轻信他人,不怕惹火烧身吗?”
孙汐沅细眉微蹙,眼里浮上一丝不悦。
“公主是在质疑本宫吗?本宫何必编诓这些来构陷旁人。”
赵昧垂眸:“我并非此意。”
孙汐沅将面上的不悦掩去,道:“对方是何人本宫不管,本宫只想查出到底是何人如此恶毒的想要毒害本宫罢了。”
既已言尽于此,赵昧也不想再过多交谈,正欲打算退身离宫,又听对方缓缓道。
“本宫瞧着这天色也不早了,公主就留下来同本宫一起用个晚膳再回去吧!”
夕阳落尽,夜色渐渐染上天际。
赵昧抬头望了一眼渐渐黑沉的天,用膳的速度也渐渐快了起来。
孙汐沅咬了一口甜糕入嘴,见状问道:“公主是还有别的事吗?本宫见你似有些着急。”
赵昧嘴边塞得鼓鼓的,避免失礼,她一手掩于嘴边,道:“我只是答应了驸马要在天黑前赶回去,所以有些着急了。”
孙汐沅一听,忙道:“哎呀!本宫原先不知,倒是耽搁了你的事了,那你快些回去吧!莫要叫驸马等得急了,该埋怨本宫了。”
她眼尾含笑,笑意绵绵,倒叫赵昧有些羞面。
她起身告退了皇后,不得耽搁的上了马车。
回到府上,赵昧连肩上的披风都未及脱下,便朝着后院的方向走去。
跟在身后的晓晓此刻一脸忧色,话到嘴边不忍道出,却又不得不说。
“公主!公主!公主,驸马他不在府上。”
赵昧的脚步顿停,转过身来,看着晓晓:“不在府上,他…去哪了?”
晓晓蹑着声道:“据探子来报,驸马他…应该是在和范世偌喝酒……”
又怕公主想多,晓晓又慌忙补充道:“就只是喝酒,没有别的事,公主大可放心。”
赵昧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一张娇容本就被一枚冰冷的金器罩住一半,隔断了一半的柔情,眼下唯露出的那只眼里又覆满冰霜。
“公主…”
晓晓惶恐又担忧的看向赵昧,而后者沉默半响后,只生硬的道出一声:“知道了。”
转身便回了自己屋里。
赵昧回府时是开心的,期待的。一个她在意的人在家中等着她,对于她而言,是难能可贵的,是她这么些年来,极少的温情。
他说会等她的,可为什么没有做到?
既然做不到,又为什么要说出来呢?
晓晓站在屋外,看着屋里黑漆漆一片,心里难受极了。她知道,她的公主一定是伤心了。
气愤之下,她生起了怨恨的心思,恨驸马这个浪荡卑鄙又不安分的小人,恨他一边念着公主的好,又一边同旁人不清不楚的暧昧着,这不是在拿公主耍着玩吗?
越想越气愤,越气愤就越心疼公主。
晓晓也不清楚自己在屋外站了有多久,直到屋门被打开,她见得公主神色一如平常,眼中淡漠无波。
“随我去将驸马带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