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正是金茉的声音。
“这几日李福看管得严,没有差遣或是要紧的事,奴才是出不去大门的!”
紧接着是孟安的声音:“才出了这档子事,确实得严谨些。这些日子要是还有什么情况,你就想法子联系慷仁。他在御前寻了个师傅,没事就往这边跑,缠着人家教他针灸!”
“针灸?”金茉诧异,“咱们御前竟还有这种能人?”
孟安道:“是守门的小林子,听说是他父亲年轻时和人学了几手,后来又传授给他。他父亲本就学艺不精,到他这儿也只是略懂皮毛,不过糊弄慷仁倒还是够用。”
金茉便笑,“也够难为他的了。”
“我叮嘱过他,要拿出长期拜师的诚意。你没事也得多和小林子套套近乎,省得到时去找慷仁显得突兀。”孟安叮嘱道:“这几日你要时刻留心父王,一举一动都不能漏掉!”
金茉想想,问道:“可是为着那俩刺客的事?九郎还是顾忌着大皇子么?”
“或许吧!”孟安道:“父王绝口不提心里打算,我也实在是摸不准他心思。我担心过些时候他会召集咱们兄弟三个一起商议,所以得提前做好应对。”
金茉道:“奴才明白了。”转身从架子上拿起衣衫,侍候孟安更衣,又道:“小爷得赶快回去了,待久了容易惹人怀疑。”
陈娥闻言,眼见四下无人悄悄回至殿内,此时膳房已经送了吃食过来,她赶忙布菜摆盘。
孟安稍后进来,先是坐在旁边吃些果子,等着九郎批完手里那本奏折,方一起来到桌前用膳。
九郎吃了几口,略略问起今日功课。孟安简单回了几句,陈娥却一句也没有听进去。
她还当是明坤太有心计,懂得在御前收买眼线。原来孟安早就先行此招,而金茉竟是他的人马。
难怪她迟迟定夺不下接班人选,这份差事,能接得下手的也的确没有几个。
至于他们说的慷仁,应该是孟安那个贴身太监吧,听说他很受孟安器重,就连这名字也是他给起的。
透过窗子,陈娥扫了眼廊下,有几个太监宫女聚在一块闲聊着,笑嘻嘻地看着一团和气。
御前统共二三十人,现下已经分成三伙。李福带着他的徒弟李尹誓死效忠九郎,金茉替孟安做事,而她…虽是为报仇,却也应下明坤做他眼线。
真是乱啊!
她本来就只想进宫复仇,从没想过卷进皇家内斗。思来想去,就凭明坤与孟安的关系,就算她是假意投诚,以后还是要小心着防范金茉。
用过晚膳,天色已经黑了。孟安前脚刚走,明坤竟然就过来了。
陈娥上过茶,就听九郎问道:“这么晚了,你不在宫里头好好温书,跑朕这来做什么?”
明坤本已端起茶盏,此时又放下道:“已经温过了。”
九郎头也不抬,随手拿了本奏折翻开,道:“那就准备睡觉!”
明坤摆弄着茶盏的盖子,两手一划,那盖子就在桌面上转了几圈,最后稳稳停下,他才道:“儿子睡不着!”
九郎终是放下手里折子,看他一眼,“是这几日看得严了,没能让你逃学偷溜出去,闷着了吧?”
明坤的手总算老实了,他道:“瞧父王说的,儿子早就改好了!就是这几日总是梦靥,睡不好觉。儿子听说父王内库里有几块新进贡的南疆且未料,玉料通透触手生温,儿子想着如果雕块玉坠,再去道堂里请道长们加持,戴在身上就能压住梦魇了!”
“你又是听谁说的,你母妃吗?”九郎叹气,“那几块料子朕本是要赏给你母妃的,她生庚快到了,又素不喜金,朕原想着给她做成一对镯子,剩下的再雕几支梅花簪子桃心耳坠子之类的!”
明坤道:“赏母妃和赏儿子都是一样的,再说儿子就是讨块玉坠,也用父王不了多少料。”
“朕的内库迟早得让你搬空!”九郎道,“但凡你把心思多用在功课上,朕也不至于每每召见你师傅们,都得得听他们含沙射影地说你几句!”
“儿子以后定会用功读书,不叫父王和师傅们失望!”明坤道,“只是儿子夜里睡不好觉,第二日哪有精神头读书?”
绕来绕去,就是绕不开这点事儿了!
“合着你功课差劲,是这一两日才有的事?朕是不是还得下道御旨,叫南疆多运几块玉料过来,给你们哥弟三个一人打一块吊坠,省得耽误你们手不释卷,勤学苦练了?”
没等明坤回话,陈娥就听见一声长叹,跟着九郎就叫了李福过去,“给他!”
李福应了声“是”,又看陈娥一眼,陈娥心领神会。
明坤见此道:“儿子想自己去挑!”
九郎板着脸子,看也没看他一眼,只摆手示意他赶快离开。
陈娥见明坤欢快地起身谢恩,忽然反应过来,他或许就不是冲着玉料来的!
什么玉料通透触手生温,他分明就是找她来问话的!
果然出了御前大门,还没走上多远,明坤开门见山道:“老五来了?”
“是!”孟安坐了这么些时候,他能知道也是正常。
明坤等了片刻,见她不再回话,当即停下脚步,转过身道:“还要本小爷继续问下去吗?”
陈娥也赶紧停步,道:“九郎把奴才们都遣散了,就只让李福在里面侍候。”
看着挺爽快的姑娘,怎么说话办事这样温吞墨迹?明坤不悦道:“那就去打听去套话。这么点事都办不成,也不配本小爷替你寻觅良婿!”
陈娥低头不语。她一直在犹豫,其实她说与不说,明坤心里都有数,那日在杂物房,他的表现分明就是猜出来了,此时问她不过是想要一个确定。
来日方长,眼下她倒不妨给他吃颗定心丸,也省得他总因这事缠着她。不过有件事,她想先搞清楚。
明坤拿出生平练就出最阴森的眼神,死死盯着陈娥,见她犹豫半晌终是要张口了,忽然一队侍卫巡逻过来,见是他也没有多问。
明坤只觉扫兴,待那队侍卫走了,看着旁边的观景湖道:“去那边走走!”
两人沿着河边行走,明坤觉得适时该开导开导她了。凉风徐徐吹来,起先还很惬意,走了一段却觉有些发凉。明坤双手抱肩,回首道:“湖边还挺凉的,把你衣裳脱了给我披上!”
……
按理陈娥该是习惯的,毕竟从做鬼那时起,他就不是什么怜香惜玉的主。
可她没想到,在皇宫里侵染调教这么些年,他竟还是这么不着调!
“磨蹭什么呢?”明坤斜眼看她。
陈娥在她的催促下脱了外衫,见他坐在石阶上一动不动,只好又过去给他披在背上。
“呼~”明坤长出口气,“还真是暖和点了!行了,你也别光站着了,有什么话就都说出来吧,本小爷洗耳恭听!”
“奴才有一事不明,九郎横遭此祸,却又隐瞒消息暂且忍耐,他到底是在忌惮什么?”
“这也是你该打听的?”明坤抬首着,脸上已经有些挂不住了。
陈娥虽怕,却继续道:“既然小爷说会把奴才当自己人,那就不该瞒着奴才。不光这件事上,往后也都该如此。不然,要是消息都不相通,往后还怎么互相打配合?我又怎么知道九郎的哪些话要重点分析,哪些可以忽略?”
金茉是孟安的人,尚且知道什么“大皇子”之事,说明孟安信得过她。
她也得让明坤也信她,哪怕是出于强迫。
只有明坤信她,往后她才方便从中作梗而不被怀疑。如果哪日真被揭发,或许明坤会念在她“尽心尽力”的份上,设法保全她的家人。
陈家安全,梁家就不会遭殃。
明坤未料陈娥说起话来竟会这般硬气,而且…好像还有点道理。
他原本就是想随便收买个奴才,授之以银钱,套出点内情,省得议事时总被老五压着一头。他原想着除了李福,给点小恩小惠,再适时吓唬几句,也没哪个宫人能抗得住。
可竟还真有这种带脾气的,还叫他摊上了!
他知道这是投名状,她竟然要他交投名状!
明坤心里有气,偏此时陈娥又道:“眼下不过是问一桩隐情,小爷就已是三缄其口不信任奴才,往后如何面对大风大浪?奴才只求小爷别再动其他心思,上次说是要撵奴才出宫,这会又把奴往这湖边引,可是要威胁奴才想要杀人灭口?”
说罢往后连退了两步,“奴才不想脏了小爷的手,要是小爷真动了杀心,奴才自己跳下去就是。可就算死前,奴才也得把话说完,奴才甘愿冒着风险替小爷您打探消息,所求除些银钱傍身外,还愿能得一位可追随的主子!”
陈娥不过是虚张声势罢了,她想胁迫明坤说出隐情。只有过了这一关,明坤才会真的接纳她,把她当作自己人,而非一个被收买的棋子。
陈娥佯装冷静,面色平静地等待明坤给她一个答复,其实早就犹如惊弓之鸟,上次这样紧张害怕还是差点给青山鬼王吃掉之时。
明坤还在犹豫…陈娥感觉自己快崩不住了!
为了掩饰心虚,也为了缓和气氛,陈娥继续道:“前几日奴才还与小爷一起经历过生死,亏得当时那俩刺客身上没有凶器,不然恐怕你我的性命都保不住了。奴才以为生死与共,小爷起码不会把奴才当成外人,没想到还是要严防死守。”
“不是本小爷不信你,实在是事关重大…”
明坤还未说完,就被陈娥打断,“是为着大皇子么?”
“你竟知道?”明坤问完就后悔了,可惜说出的话收不回去,陈娥的表情告诉他,她已了然。
他能威胁的话,适才已经都被她说了。他想要保密的事,也已被她试探出来。明坤觉得自己仿佛一只没有利爪的老虎,失去了战斗力。
“这里头的事,你还知道多少?”他问。
“那就要看小爷告知多少了!”她答。
明坤一怔,当年之事,民间也有诸多揣测,或许是她也曾听到过些风言风语,才有此揣测。
明坤原本越来越气,她竟都是猜的,一句话就给他老底炸出来了。转念一想,这也说明他眼光好,挑的奴才够机灵,一时心里竟也没那么气了。
他见陈娥倔强地站在风中,像头小驴一样梗着脖子,实在无奈,只得道:“没错,大哥他…没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