玛丽苏中跟鞋

梁小舞急忙转过身。她所在的中古店对面是一家vintage古着，两家店隔着步梯和连接步梯的走廊遥遥相望。那间vintage古着店好像是卖日系服装的。橱窗被一件撑开的华丽大和服占满。和服下摆盛开着成片成片的暗红的彼岸花，花朵沿着鹤烟般的黄泉一路向上，越来越少，到肩部只剩下丝绸的米白色。古着vintage几个字在肩部的留白上投下霓虹灯的色彩。门口挂着一长条藏青色的jk外套，胸口上还有一个白色长条，挂着前主人的校服牌。

刚才那个小孩的脸，就出现在和服垂落的袖子中间。

梁小舞脱下外套，还给导购小姐姐，保证自己一会儿就回来买这件衣服，向古着vintage店走去。大约是长长的和服挡住了橱窗，阻碍了店内光线的缘故，那家店没有周围商铺那么明亮，而是从店铺深处透出一点点微光。这种灯光让她想起了邵令的古玩店。梁小舞在门口停住，向店里张望。

店铺里摆着三个货架，挂满了塑料袋套装的高中制服。满墙挂满了华丽的和服，仿佛无数张开翅膀、在墙上栖息的蝴蝶。还有几个无头的人台分散在角落里，每个人台都穿着不同颜色的浴衣，脖子上挂着假珍珠的长项链。店里空无一人，流淌着轻盈流畅的日语歌。

梁小舞提高声音，叫道：“有人吗？”

她的声音不算小，但是她站在门口叫了好几声，也没人应答。梁小舞一转头，门口挂着的jk制服名牌写着小小的黑字“有田珠里”。一个可怕的念头掠过她的脑海。如果邵令让她来找的是一个日本妖怪怎么办。她的日语仅限于看带字幕的动画片。

“有人吗？”

店铺深处，窸窸窣窣，一个小孩拉开和服的袖子，从和服袖子的缝隙间偷偷看着她。两人目光相触，小孩急忙躲回和服后面，将和服顶起一个鼓包。

梁小舞松了口气，朝他走去。鼓包在不同的和服下面移动。梁小舞不禁笑出了声，跟着鼓包转动视线，说：“你要去什么地方？我看到你了。”

鼓包静止了。过了一会儿，小孩从两件长款大衣中间探出头。

梁小舞指着自己，轻快地说：“小孩，你能看见我吧。”

小孩困惑地点点头。

梁小舞蹲下身子，和他视线平齐，朝他安抚地微笑着：“你叫什么名字，能不能告诉姐姐？”

小孩警惕地向后一缩，攥紧藏青色的大衣袖子，摇摇头。梁小舞嫣然一笑，说：“你怕什么。我不会伤害你的。你告诉我你的名字，我给你买糖吃，好不好？”

小孩有些意动，眼睛转来转去。梁小舞举起手，让手指一根一根地弯曲。

“奶糖？夹心巧克力？水果硬糖？龙虾酥糖？□□软糖？铅笔糖？果冻糖？超大的棒棒糖？你想吃什么，告诉姐姐，姐姐就能请你吃啦。”

“你干什么呢？”

一个狐疑的声音从她背后传来。梁小舞转过头，店门口站着一个大姐，手提一袋外卖。梁小舞赶快站起身，解释：“您是店长吗？我正在看这件衣服……”

“妈妈！”

小孩从衣服中间跑出来，径直向大姐跑去，一把抱住了大姐的腿。大姐把他从腿上扒下来，牵着儿子的手，将外卖放在收银台上。是一份麻辣烫加上一大把烤串。小孩立刻上手撕扯塑料袋，抽出一根烤串，大嚼起来。

大姐摸摸儿子的头，转向目瞪口呆的梁小舞，问：“美女，买大衣吗？”

“那、那是你儿子吗？”梁小舞结结巴巴地问。

小男孩吃完一根烤串，又去拿另一根烤串。大姐低头扫了小男孩一眼，说：“对啊，我下去拿个外卖，叫他在店里等我。”

这个小孩竟然是谁都可以看到的活人。

梁小舞灰头土脸，现在她已经连活人和妖怪都分不出来。她生怕小孩把自己要买糖的事说出来，急忙告辞。大姐试图挽留，给她介绍了几件质感良好的羊毛大衣，都是从日本进口的古着，这些年保管得非常好，物美价廉。梁小舞连看都不敢看，匆匆忙忙地离开了vintage店。

现在她连中古店都不好意思回去，生怕vintage老板娘看到，告诉中古店导购小姐姐，这个顾客是一个精神病。

她低头狂走，路过了好几家卖欧式衣服的古着店。快要到圣诞节了。欧式古着店布置得红红绿绿，门口放着圣诞树，挂了金红相间的圣诞灯条。店里挤满了迎接圣诞节的顾客，叽叽喳喳地试衣服。一个人戴着尖顶礼帽，穿着黑袍，戴着格兰芬多学院配色的围巾，举着一根筷子，在镜子前左顾右盼。她的朋友纷纷拍照，建议她把衣服买下来。另外一家店里有人穿得像吸血鬼。不像是来买衣服，倒像是来玩cosplay。这些人让梁小舞渐渐地平静了。

这是古着市场，有个把怪人也是很正常的。她没有必要把自己吓成那个样子。老板娘说不定早就见多识广，见怪不怪了。再说，孩子的话算什么，买糖你怎么了，哄孩子不是很正常的吗。

这样一想，梁小舞彻底释然，人就是要厚脸皮才能吃饱饭。她打算兜个圈子，回去把天选外套买下来。再往里走，顾客就不多了。里面的店大概是新开的，牌匾散发着锃光瓦亮的新鲜光彩，橱窗也空荡，一个店主在挂衣服。她的选品就没有其他人有眼光，不过，在这个地方开店，没有眼光大概会很快搬走，开不下去，梁小舞看了一会儿店主挂衣服，忽然注意到，最里面还有一家店。

牌匾都没有，也没有灯牌，只是开着门，玻璃门上贴着双喜字。店里的灯光暗沉柔和，橱窗的灯光很明亮，挂着黑色天鹅绒帷幔，帷幔微微拉开，在帷幔和橱窗之间，陈列着几双皮鞋和两个皮质的手提包。

只是看了一眼，梁小舞就被一双皮鞋吸引了。

那是一双玛丽苏中跟鞋，鞋头形状精致，鞋跟高度适宜，没有脚模，只是一双鞋子，但这双空荡荡的鞋子让人联想到穿着鞋子的纤细脚腕。鞋子在展示盘上徐徐旋转，仿佛一个站在面前的美丽少女。她一瞬间想到了七八种搭配，裙子，裤子，白袜，黑袜，甚至能搭配夏天的通勤工服。

这样一双形状纤美的玛丽苏，是每个女人都想放在衣柜里的。尽管是二手鞋。但是鞋前部完全没有穿过的痕迹。梁小舞踏进商店，更近距离地观察着鞋子。这双鞋的后跟没有一丁点磨损。大概原主人还没有穿过它。

梁小舞转过身，沙发上靠着一个女人。

店铺中间放了一个小巧的电暖风，吹得满室热烘烘的。女人穿着一件暗绿色的旗袍，上面点缀着翠绿色的竹叶，露在外面的胳膊白得像藕节。心形脸，大眼睛，烫着短短的卷发，却不显老，反而有种懒洋洋的洋气。她像一个民国时期的大户小姐。梁小舞一时间忘了自己想说什么，呆呆地望着她。女人又是一笑，垂下了眼睛。她的睫毛又黑又长，在雪白的脸上投下两个弯曲的弧。

“啊，你是店长吗。”梁小舞呆头呆脑地说。

女人保持着垂下眼睛的神态，微微一笑。梁小舞指着玛丽苏中跟鞋，说：“那个鞋子，多少钱，我是说，能试穿吗？”

女人微微一笑，摇摇头。

“不卖？”梁小舞难以置信地重复一遍，“不卖为什么放橱窗展示。我很喜欢的！我穿36，能试一下吗？”

女人再次摇头，动作很优雅，很漫不经心。

梁小舞失望地转过身去看鞋子。越看越喜欢。玛丽苏鞋虽然流行了好几年，但是大多做工笨重，穿在脚上，仿佛徒步登上了一艘坦克。这么精致可心的鞋型，她还没在商场里见到。梁小舞恋恋不舍地伸手，还没碰到鞋子，听到那女人在她身后轻呼一声。

梁小舞回过头，那女人抬起眼睛，半是哀求地望着她。

“你是让我别碰吗？”

女人点点头。那双眼睛仿佛诉说了千言万语。她的眼睛意有所指地睁大。似乎有什么想说而不能说的话。在她面前，梁小舞觉得自己像个笨手笨脚的乡下姑娘。她叹了口气，说：“店长，我真的很喜欢。不能商量一下价格吗？”

女人欲语还休地送去一个眼波侧过头，轻轻拨弄着沙发背上的流苏。

梁小舞迷惑地挠了挠眉毛。既然这双鞋子坚决不卖，店主又不说话，在这使眼色，她也没有别的办法。梁小舞最后朝自己的梦中情鞋投去一眼，扫了一眼店里，在梦中情鞋的映衬下，其他的鞋子都黯然失色。梁小舞摇摇头，离开店铺，迎面碰上一个大姐。大姐身上的饭味先一步扑进了梁小舞的鼻腔。

“美女呀。”大姐满脸笑容，拦住了梁小舞，“我刚吃饭去了。你看看，就这么一分钟，来人了，你说多巧。来来，你要买什么？跟大姐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