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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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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启八年,正月二十日。

元京城内,定昆池边,巍峨壮丽的太真观观门久久未启。

宫室昏暗,千烛烁金,正中一个大水缸,缸上悬着一条纤细的蓝影,赤足,圆粉如石榴籽的小小脚趾踩在缸沿,撑起整个身子,她要拼命够,才能在空中折成一个锋利的折角,薄薄的裤管贴着细长小腿,嘀嗒嘀嗒向下滴水。

朔风钻进宫室,滴水成冰。

窗明几净的屋子内,一张窄小的卧榻上躺着一个人。那人折起脚,一只手臂枕在脑后,另一只手里捻着枫叶,向上放空目光。被子被他压在脚下,被角拖到地上,旁边有个魁梧的少年,支颐打着瞌睡。

朔风钻进屋室,暗夜难熬。

一日又一日,岁月无声,让一对人儿苦苦熬着。

元京城内起了捻军之乱。

捻军兴起于淮北,“捻”是淮语中“一股”之意,起先,只是一伙儿游民向乡人募捐香油钱,后来变成勒索钱财,与匪盗无异。近年来,天灾人祸不断,入捻之人渐渐多了起来,朝廷做过粗略的估算,大约有六万流民成了捻军。

捻军共有东西南北中“五王”。五王中的“中王”叫张宗禹,一向盘桓在元京与玉京之间的桃州一带,烧杀抢掠,无恶不作。

桃州有捻军歌谣传颂,云:

“要想活命快入捻,穷汉子跟着老张干。”

“杀财主,打官府,大户小户都有粮。”

官府几次派兵去剿,仗倒是打胜了,匪却杀不尽。荒年把人都饿得没了人样,打仗的兵分不清民和匪。将领们觉得,除非把桃州城里的人都杀光了,只有这样,才能把桃州城给夺回来。

但,他们夺下一座空城,然后呐?

打了几年仗,那首歌谣竟变成:

“你拿刀,我拿铲,非得搬掉皇家城。”

中王张领着两千多人的捻军破了元京城西边的芳林门。凑巧的是,临近的西苑与辟雍学宫走水,宫室毁塌无数,禁军眼下正乱,也不知捻军从哪座宫墙下找了个狗洞钻,如同一群过境的硕鼠,直捣天家后|庭。

那场面着实荒诞无稽。

一群身着东拼西凑军服的乌合之众,手捏纸钱,仰天一撒,他们将油脂点燃,边烧油捻纸,边抢掠宫室,奸/淫宫女。

禁军很快集结了队伍,将中王张万戟穿心于内阁值守的青庐前。值庐内的几个老家伙恐血污脏了靴袜,死命从里边扳住门板,任凭禁军首领在外喊:“阁老!阁老!已经无事了,都杀了,不会惊着各位!”

不管怎么喊,内阁辅臣们就是不肯开门。

捻军的首领皆已被杀,只余三两只小猫小狗在禁宫里游窜。他们昼伏夜出,鬼鬼祟祟,后宫之大,宫室之多,如散入大湖大川的小鱼,禁军一时竟拿他们没有办法。

严克只觉得近来很吵,本来夜里自己还能睡上一两个时辰,如今却被鼎沸的人声吵得一刻也闭不上眼。严春不肯出去打探消息,他怕严克再逃,连应自然之召的事都是在屋子里解决,十二时辰不离严克的身。

此刻,严春正在给严克的手腕上药,他是个粗汉子,手上的活不够细致,频频惹得严克呲牙咧嘴。

屋门被顶开,从门缝里伸出一只细长的手来,那手将食盒放到地上,然后再次掩上门。

严春放下创伤膏药,走到门边,把食盒拎到榻边的案上,“这个带刀的小道士送了好几日饭了,连一个字都没说过,真是怪人一个。”严春打开食盒,满是期待的眼睛顿时一暗,抱怨道,“怎么又是白粥和蛋,就不能给公子吃些好的。”

严克拿出粥碗,用筷子夹了蛋,咬一口,便皱了眉。

太老了。

他再也没能吃上糖心的煎蛋。

严克一边咬着又柴又咸的蛋,一边问:“春儿,你知道我喜欢吃什么样的煎蛋吗?”

呼噜噜——

严春痛苦又顺滑地嗦着粥碗边缘,眨了眨黑眼,“蛋炒熟不就好了——公子,煎蛋还有讲究?”

你看,严春跟了他整整八年,连他也不知道他爱吃什么样的煎蛋。

有些事情,就是那么稀奇。

严克琢磨着。

两人吃过饭,严春服侍严克漱口安歇。严克躺在榻上一声不吭,严春不敢打扰他,自顾自在屋子里扎马步,贴墙蹲。

近来也真是奇怪。

连着几夜,都没有听见打更声。

严春看着窗外玉兔高升,推算已是下半夜,偷偷打量榻上的严克。严克睁着一双黑亮亮的眼睛,直直盯着头顶——头顶明明什么也没有,只有再寻常不过的屋脊和青瓦。

严春小声问:“公子,你在想什么?”

严克回答:“没什么。”

严春说:“公子既然什么也不想,就该睡得香,可公子这几日很少合眼。”

严克闭上眼。

严春知道严克是故意这么做,为的是不让他在言语上烦他,但他知道严克没有睡,因为严克的气息还是乱的。

也不知道那个小娘子怎么样了。

严春暗暗叹了口气,他心中也同样担心着。

天还没亮,门再一次被推开。

严春以为是谢忱来收食盒,拎起食盒正要放到地上,一瞥间,瞧见一双精绣的靴跨进来,直接绕过他,风风火火往里边冲——进来的这一个明显是个贵人!

裕王李淮走了进来。

严春放下食盒,抬起身,从门缝看到一个瘦长的内侍,提灯站在门口,向他微微笑了一下,回过身,守着屋子。

严春立刻转身,匍匐在地,“参见王爷。”

李淮不耐烦道:“免!”

严春跪着抬头,看见严克从榻上坐起来,只坐着,不行礼,凝重黑眸看着李淮,似要把他吞了一般。

李淮飞起袍角,落座,又弹起,问:“严四,你府上有几个像他这般好用的?”李淮的手指戳向严春。

严克回答:“不多。”

洛北严氏——武将之门,奉行“居安思危,有备无患”的攻略,仆丁皆习武练功,入则作寻常之用,出则上阵杀敌。严克这个“不多”只是指像严春这样的人。

严春有着高超的武艺和调兵遣将的才能——他是将才——这些人才是被民间戏称为“严家军”的人。

元京城内严府上的“严家军”只有三个,那些只会寻常拳脚的家仆倒是很多。

李淮背手,来回在屋子里踱步,他周身都笼罩在一团纠结的黑气中。严克的黑眸随着他走动而移动,耐心地等他开口。

李淮跺脚,双手握拳,向地下一锤,面红耳赤,“严四,多叫几个人,带上严春,随我去救个人!”

严克的心都快要跳出胸腔,声音却四平八稳,“救谁?”

李淮瞪他,“明知故问!当然是我姐姐!”

严克眸色一亮,折起手臂,将精铁锁链拉得“哐哐”直响,抬眸,“我早就烦透了这东西。”

“冯宝!冯宝!进来,想办法把这东西弄断!”李淮向后退,一个劲往门外喊,他的脚步又乱又软,也不知道是哪来的气力支撑他到现在这一步——他明明很害怕,却在纠结与懦弱间选择了再坚持那么一小会儿。

内侍冯宝跑了进来,提灯照严克的手腕。

严克的手腕骨头突起,黑色的膏药下,裸/露出鲜红的伤口,形如一个玛瑙圈子。

冯宝说:“王爷,没有钥匙,需要一柄快刀。”

话落,刀来,清光一闪而过,扣着严克的皮肉骨头,劈开了精铁锁链。

严克暗想,鄣刀时隐真是一柄宝刀啊!

可惜了!

谢忱从窗户蹿了出去,除了严春,谁都没有察觉他是什么时候进来的,

“春儿,跟上!”严克本就没有脱靴,失了桎梏,如插了翅膀的鹤,飞出了屋子。

屋外有良马三匹。

这事有点稀奇。

宫里头,非君王特许,不可飞骑过径。

严克跨上马,拉紧缰绳,掉转马头,夹紧马腹,朝着缓缓开启的院门奔,马儿长鸣,飞过高高的门槛,转入宽阔的宫道。宫道两边的挂灯都没有点亮,人迹罕至,唯有三匹马“噔噔噔”在黑夜中奔跑。

严克放慢了马,等着李淮跟上来,与他骑行并进,胯|下的马似乎惧怕着空气中弥漫的某种气味,烦躁地抖动马头,严克用手稳住马头,问李淮:“宫里头出了什么事?”

李淮气喘呼呼,竭力控制住暴躁不安的马,“都是捻军余孽闹的,像群过街老鼠,禁军被他们弄得一团糟,把宫里翻了底朝天,还是找不到那逃走的百来号人。”

“淮北起事的捻军?”严克惊讶。

“你知道这群老鼠?”李淮显得很是吃惊。

国事,家事,战事,民事,他严止厌从来都了然于心。

严克催促严春:“春儿,干什么吃的,怎么比我还慢!”

严春叫苦,“公子,天天青菜白粥,脚上都没劲了!”

严克怒道:“春儿,你找打!”

严春笑笑,蹬着马镫,立直身子,口中一声长啸,很快赶过了严克与李淮的马。

“什么人!敢在禁宫骑马!”宫道尽头设了兵卡,禁军手持刀戟,手举火把,朝着严克他们压来。

裕王李淮上前,“滚开!”

“是个王爷!”禁军喊。

李淮的服制就是通行令。

禁军移开木栏栅,三匹马从一道口子里穿过。

宫道里刮起大风,借着身后禁军手里火把的光,严克看到翩飞在周身的黄色纸钱。

他没有料到,捻军竟深入宫闱到了这个地步!

前面就是分岔路口,左边尽头是太真观,右边则可通向光化门。

严克勒住那头,往太真观的方向眺望,马蹄烦躁地原地踏地。严春朝光化门跑了一阵,见自家公子没跟上,又掉转马头跑了回来,“公子!”

严克问李淮:“你姐姐还好吗?”

李淮脸色惨白,双眼通红,在马上哽咽出来,“他被父皇关起来好多天了。我派冯宝在观外候着,他昨夜看见一伙儿捻军余孽溜了进去——”

严克冷冷刮他一眼,“即是昨夜就进去,为什么现在才来告诉我?禁军呐?禁军难道不管?”

李淮说:“圣人下了令,任何人不得进入太真观,违者——诛十族!我也不知道姐姐为何突然惹老爷子这般生气。我想请命进去,也没办法,圣人昨日已经启程去玉京别宫了!我也是实在没有办法,母后她也说——”

懂了,捻军昨夜入观,李淮犹豫到现在才来找他——是皇后不准他这么做。他既然不顾骨肉之情,怎么浪费了整整一夜,却还是下定决心来找他?

懦弱,犹豫,踟蹰不前,必然跟随他李淮一生。

严克在心中狠狠鄙夷李淮。

两匹马与另一匹马分开,在甬道里卷起一阵风,出光化门,入严府,请出一队精兵强将。

严春的马术卓群,为众人开路。

严克将身子压低,鼻子几乎触到马的鬃毛,他感受自己张弛有度的呼吸声,想象自己是一柄利剑,誓要破开沉重的夜。

有一个名字他念了很多遍,这个名字如同一个橄榄,含在口中,有千斤重。

定昆池边,太真观,他正为了这个目标,风一般在宫道上狂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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