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渊之命
“玉山负我,可是如此?”
少年眸光清润,微叹着发出问询。
顾一念定了定神,品出其中并无责怪之意,更多的是试探与委屈。
到底才十九岁,春风得意之时便猝然而逝,未曾见过人心太多曲折,闻如许的心思十分好懂。他没有记忆,只从顾琢那里听得了语焉不详的几句,短短时日生不出多浓烈的情意,至多不过是一点悸动的种子,想寻个缝隙落进去生根发芽罢了。
顾一念却不想给他一丝一毫的机会,区区仙吏于她的道途无益,两世纠葛无果,他也不该再重蹈覆辙。
“是。”她毫不介怀的承认,伸手将他推开两步,直言问道:“你欲如何?”
“功法、灵药、仙器?”顾一念微微一笑,嫣色灼人的唇瓣里吐出冰冷的商讨:“闻大人放心,你在玉山一日,我便会保你一日无忧。若有机缘踏入仙途,玉山也必将照拂于你。”
闻如许顺从地退开身,微挑修眉,“都要。”
干脆利落的两个字,反倒让顾一念有些意外。
〔他还真不客气。〕914默默吐槽。
顾一念却是求之不得,情债难还,旁的都是小事。拂过腰间玉带,取出一些丹药符箓,又为他配上储物戒,打上专属烙印,使他无需仙力也能自如启用。
闻如许毫不迟疑地接过,又用期待的目光定定看她。
仙吏被点化而来,只有宜于处理杂物的微末法力,顾一念想了想,又道:“合你用的法器要单独炼制,改日给你。”
闻如许点点头,目光中犹带期许。
〔还没完?〕914十分嫌弃。
顾一念思索片刻,补充:“玉山之后还会陆续调来仙吏天兵,我允你不受辖制,随意来去,有何委屈与我说便是。”
“那就有劳星君了。”闻如许终于展开笑颜,道谢之后大步走出水牢,竟连为人下属的礼节也不顾了。
〔……我怎么觉着,这最后一句才是重点。〕914品出几分不对,提醒:〔宿主,你要小心。〕
“怎么说?”顾一念蹙眉思索。
〔我怕他最大的委屈是,不能与你****。〕
“……闭嘴!”
仁者见仁,智者见智。
因涉煌而被判销毁,914半点不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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诚如顾一念所料,玉山陆续调来数个仙吏,谢屿也带着一队天兵入驻。这不仅因玉山所承之职重大,也因这里关押着罪仙公皙瓒。
一顿鞭刑不是结束,玉山立,刑名之事尽皆转交了过来,顾一念整理案宗,发现了更多耐人寻味的地方。
“公皙瓒不在天宫任职,挂了个虚名后便四处游览,近乎散仙。”闻如许递来一卷文书,支颐笑望:“十二仙吏,玉山君独独叫我随侍书房,不知……”
话语顿住,闻如许神情讶然,指间储物戒发热,竟自行转了两圈。
“十二仙吏,也独独只有你受了我的恩赏。”
过往揭开,又谈好了补偿,顾一念多少放下了介怀。她不是个任人拿捏的性子,该还的债还,该说的丑话也要放在前边。
越过桌案倾身,捉起他的手腕点了点指间玉戒,顾一念笑着敲打:“小探花,前尘是前尘,今生是今生。祸福相倚,我的东西也不是那么好拿的,做好你该做的事,莫要惹我不快。”
言毕起身,收整文书离去,淡淡瞥过的视线美的叫人心惊,却没有半分情意。
闻如许怔然片刻,凝视着那道身影渐去渐远,唇边笑意深长。
“闻大人!”顾琢捧着盘灵果跑来,好奇道:“你在笑什么?”
“没什么。”闻如许笑意不改,举起带着玉戒的左手,道:“我今日不洗这只手了。”
“为什么?”顾琢大惊。
闻如许轻笑:“方才,玉山君摸过。”
顾琢沉思片刻,上前虎摸了一把他的右手,道:“这只也别洗了。”
“……”笑意陡然僵住,闻如许长叹了几口气,无奈发问:“我先前与你说过什么?”
顾琢老实道:“师父不在时,不能欺负闻大人。”
“还有呢?”闻如许循循善诱。
“……不能、不能离开天宫。”
“乖,记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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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宿主,他在看你。〕914提醒:〔闻如许不会轻易听话。〕
〔自然。〕顾一念毫不意外。
无论是前世的闻人谷主,还是更久远以前的闻人将军,都不是好相与的对象。他们目的明确,聪慧善谋,在各自的领域都是一骑绝尘的人物。闻如许若轻易就被些灵药收买,变得顺从听话,反倒是怪事。
顾一念补偿亏欠,只是为了安自己的心罢了。情之一字,她再是熟悉不过,拉扯进退,皆在股掌之间。闻如许便是有再多的心思,也迈不进她划定的距离。
顾一念始终清楚,当下唯一紧要的事情是取得帝渊的信重,找寻进阶的契机。初到天宫便被委以重任,帝渊对她的考验绝非区区一场施刑,事关两族,后续的处置才是重中之重。
“善。”帝渊淡淡颔首,按下汇禀文书,将盛着海棠琼枝的玉盒又还了回来,“这截海棠骨,便由玉山星君代为封存吧。”
“是。”顾一念手捧玉盒,问道:“神主,罪仙公皙该往何处?”
飞升千余年,公皙瓒只踏足过天宫两次,一次在飞升那日,挂名领了份虚职,一次便是三日前,沦落囹圄,重刑加身。
与此相对,月俸灵石倒是一次也没少,上千年累积,数额极巨。
日常禀事不在大殿,今日帝渊一身常服,坐在灵气氤氲的湖心亭中,与她隔水相谈。亭中人神光蕴蕴,威仪犹在,可园中一应布景却明白彰显了他不喜奢华的性子。
这样的人,为何会平白养着一个散仙上千年?
隔着竹帘碧影,帝渊遥遥招手,唤了声来。顾一念聚气掠过水面,踏入亭中。
“神主。”
“坐。”
顾一念谨慎行礼坐下,垂眼不敢观其颜面。
“玉山星君人脉通天,所知不少。”帝渊声音低沉,听不出喜怒,不等顾一念回应,忽而提起了旧事:“昔日公皙瓒飞升之时,曾与本君定下约定,挂领虚职,以月俸及仙骨换本君救他一命。”
“开罪妖皇,本是死路一条,若非以天宫之名缉捕回来,公皙瓒早已是个死人。”视线扫过她手中的玉盒,帝渊语中带笑:“只是不曾想,玉山星君怜爱旧友,只取了这么一小截棠枝。”
顾一念:“……”竟还有这回事。
顾一念抬首欲要解释,视线却落进一双含笑斜飞的瑞凤眸中。她忽而怔住,识海中一片空白。再度回神,已然忘却了方才的事情。
帝渊就在她面前,没有神光的阻隔,顾一念轻易就能看清他眼中的神色。她在他身上感受到了惊人的熟悉感,只是那种感觉连同他的面目都无法刻入识海,转瞬便会忘却。
顾一念怔在原地,心中生起莫名的失落,仿佛那忘却的是什么极为重要的事情一样。
“刑罚已毕,总不能两头不落好。”帝渊淡淡开口:“让公皙瓒去为妖皇赔个不是,也好维持两族和谐。玉山星君如何以为?”
赔不是?顾一念回过神,心情复杂。
依公皙瓒的性子,便是粉身碎骨也不会说出半句赔罪的话。而妖皇那头,龙尾都叫人烤了吃了,又岂是一句道歉能打发的?
犹豫着说出自己的想法,顾一念微蹙细眉,道:“此事恐无法善了。”
帝渊倏忽轻笑,道:“那就要看玉山君的本事了。”
“浮空云海四处立着玉山星君的塑像,妖皇痴心路人皆知。即便不为天宫、不为公皙,玉山星君也迟早要走上这一遭。”
谕令落下,帝渊竟是早有准备。
“龙神祭将至,即令玉山星君出使浮空云海献礼,消弭误解,敦促两族和平。”
顾一念哽住,指尖微颤,险些接不住这道神令。
天杀的,烤人尾巴吃的又不是她,做什么要她去赔罪。明知浮空云海立着她的塑像,妖皇四处喊着要娶她,她到底要怎么要求前任原谅另一个前任。
除了添柴加火,将场面搅和地愈发混乱,顾一念实在想不出自己的作用。
“可有问题?”对面久久无言,帝渊主动发问。
“……有。”
顾一念闭了闭眼,终是选择坦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