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宴风波
云海之畔,飞梭缓缓停靠。
顾一念两袖清风,一身轻松,带头走下。身后,公皙瓒腰佩双环,指带玉戒,鎏金玉扇上也换了全新的扇坠,通身宝气珠光,含笑相随。
914划拉着空了小半的空间,心疼抽噎:〔天杀的闻如许,本统与他势不两立。〕
〔一点东西罢了。〕
顾一念语气平静,指尖却忍不住微颤。骤然拿出那么多仙器灵宝,仿佛连骨头都轻了二两,任谁也做不到无动于衷。
满身仙器被隐藏,闻如许敛眉垂首,老实地侍立在她身侧,仪态端方,久违地表现出了几分文人模样。
〔装模作样,早干什么了!〕914声如泣血,在她识海中呜呜低泣。
公事为重,顾一念强撑着扬起笑靥,率众上前,礼道:“见过妖皇。”
见礼的手方一抬起,便被岑厌之按下,妖皇目光灼灼,毫不避讳地凝视着她,语气熟稔:“念念,好久不见。”
顾一念笑意不改,不动声色避开他的触碰,回手递过礼单,“妖族镇守魔渊,劳苦功高。龙神祭将至,奉神主之命送上些许薄礼,还望妖皇笑纳。”
岑厌之却是不接,一双碧色眼眸如蕴秋波,款款凝望着她。
“唰——”
鎏金玉扇展开,横亘在二人之间。公皙瓒狐目含笑,轻佻勾唇:“陛下别来无恙,尊臀可还安好?”
仿佛才发现他一般,岑厌之微眯着眼眸,不悦回望。
一番打量,岑厌之讶然发现伤他辱他的罪魁祸首不但风采依旧,甚至更加贵气逼人,满身穿用无不奢华至靡,腰间玉环更是打着顾一念的专属烙印,不由抿紧了唇,骤然沉下脸色。
云虎长老见势不对,大笑着上前接过礼单。恩怨稍后再论,毕竟是仙族来使,妖族如今势弱,不好一见面便闹得如此难看。
略略扫过一眼,确认了仙家名讳,云虎长老客气道:“玉山星君辛苦,盛宴已备,还请移步宫中。”
顾一念颔首,回以同样客套的寒暄。几句话的功夫,岑厌之的怒气竟生生压了下来,虽是面沉如墨,却到底没有发作。
一路边走边聊,灵狐云虎二位长老为她介绍着浮空云海的新奇景观,态度热络,甚至隐隐有几分讨好之意。不但对自家妖皇的脸色视而不见,对伤他至深的公皙瓒也是置之不理,仿佛这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顾一念深感不妙,本就提着的心,愈发往上悬了几分。
若非心胸宽广到主君被断尾也无所谓,那便只能是成竹在胸,认为罪魁祸首定然逃脱不出他们的手掌心了。
顾一念不动声色,谈笑自如,暗中却朝公皙瓒使去眼色,盼他能暂且压下脾气,以大局为重。后者垂眸把玩着扇坠,果真安静了下来,就连谢屿也暂时放下不满,带着手下跟近,以免突发意外。
不同于下界妖修以人身为贵,形容衣饰皆极力向人族靠拢的风气,浮空云海的妖仙们似乎极为重视原身,或顶兽耳,或拖长尾,连名字中都要直观地带上自家种族。
顾一念初初看去,只道这是妖族圣地,万年蕴养出的种族自信,待到落座宴中,看过几轮歌舞,方才觉出不对。
岑厌之高居其上,左右一狐一虎,仅次他半个身位,就连她这个仙族主使都要再逊他们半级,明白显示着二妖在族中的地位。
仙族众人依次而坐,对面是妖族一干重臣,位次越低,兽形愈显。至于那些奏乐献舞、侍候饮食的小妖们,更是狐头狗脸,人样都见不到几分了。
这一切都明白地显示着,他们同样以近似人形为贵,却由于一些未知的原因,而不得不保持兽形。不但如此,堂堂浮空云海,妖仙世代栖居之地,除却岑厌之一条小龙,竟再没有什么根脚出众的大妖。
〔他这妖皇水分很大啊,座下都是群什么牛鬼蛇神。〕914忍不住嘀咕道。
怪不得会被公皙瓒一个玄仙按在地上打,连尾巴都被剁了去。
〔观其气息,实力倒是不弱。〕顾一念不敢放松警惕,妖族生性凶残,极为尚武,即便在下界也是极为难缠的存在。一言不合,恐怕便要动起手来。
众仙显然也是如此认为,一面各尽职责,维持着宴会的热闹体面,一面暗自警惕着妖族忽然发难。
然而,酒过三巡,盛宴已半,他们一直留心着的危机却并未到来。
顾一念笑意微僵,与虎狐二长老将那几句场面话车轱辘一般说了十数个来回,再是长袖善舞的人也禁不住有些疲倦。
妖族歌舞野性肆狂,三弦配着皮鼓、摇铃,节拍分明,颇有几分上古巫术的色彩,但在几位仙族看来,未免有些凌乱嘲哳。公皙瓒最喜风雅,随着时间推移,肉眼可见地烦躁起来,几乎要忍不住脾气。就连谢屿,也禁不住垂下了眼皮,暗自叹息。
在座最为自在的,当属闻如许。
闻如许仙力几近于无,偏佩了满身仙器,既观不清在座妖仙实力,又感知不到威压,是真真正地无知无畏。
他捧着猴儿酒喝得畅快,酣意当头,硬拉着陪侍的猴族小妖吟诗作对,还非要教导礼仪,约束人家的行止。
“猴兄贵庚?”
“一百三。”
“二十而冠,三十而立。”闻如许掏出一把梳子,热情地揪住对方,“来,本君为你束发,加冠!”
“……有病,有大病!”小猴妖仓皇挣开,被气得直哆嗦,目光不住扫向对面的本族长老。
古猿长老面色铁青,忍了又忍,终是一拍桌案,沉声道:“猴三,回来。”
猴三冷哼一声,朝闻如许狠狠呲牙,而后抱起余下的猴儿酒,速速向自家长老跑去。
“猴兄怎得连酒都要带走?”闻如许醉意醺然,不满道:“酒不给人喝,难不成要带回家去洗澡?”
话音刚落,猴三一个趔趄,竟是左脚绊住右脚,在光滑如镜的妖皇大殿中狠狠摔了个狗啃泥,手中酒坛高高飞起,落向自家长老。
古猿长老目光狠厉,出拳一击。拳风未至,酒坛竟先一步在半空中裂开,酒液洋洋洒洒,透过护体罡风,将他浇了个淋漓透顶。
公皙瓒止了烦躁,大笑出声,取出一顶发冠扔了过去,嘲讽道:“沐猴而冠,不必客气。”
古猿勃然大怒,一掌拍碎桌案,强大的威压席卷,小妖无不战栗生畏。
“怎么?弦断了?”被通身仙器护佑着,闻如许一无所觉,醺然讶问。
“没,没。继续!”云虎长老打着圆场,微微摆手,将古猿长老的妖气打了回去,嗔怪道:“古猿,莫要小题大做,惊扰了贵客……”
话语未尽,一声铮然。众妖仙循声望去,见一小冥猫爪尖轻颤,张皇无措地捧着断掉的三弦,扑通跪地。
场面倏忽静寂,这场言不由衷的欢宴,终究是进行不下去了。
哒、哒——
纤柔的指尖轻点桌面,复刻出方才妖族乐曲的节拍。
顾一念若有所思,静静片刻,又逆着节拍反敲了一次,仙力凭空凝聚出弦鼓,奏出轻快的旋律。
伴随着她的敲击,清凌凌的仙力浑然荡开,叫人耳清目明,烦闷尽消。
公皙瓒敛了神色,缓缓坐直身体。谢屿则是睁大双眼,霍然起身,苍青长剑出鞘半尺,周身气势凛然。
顾一念笑意不改,悠悠问道:“诸位,可否给我一个解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