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 章
还没等沈笑南反应过来,一身男装打扮的徐婳已经抬脚走进了屋里。
看到屋里的沈笑南,徐婳也是一愣,似乎没有料到他也在这里,随后微笑着跟沈笑南打招呼:“真是巧,沈兄也在。”
“李兄别来无恙。”沈笑南也认出了她,客气抱拳。
两人寒暄了几句,沈笑南看了一眼已经站在床边的裴温书,笑眯眯问:“李兄也是听说温书摔伤,所以过来探望的吗?”
徐婳点点头:“正是。在下还带了一些药膏给裴兄,最适合治疗外伤。”
话音刚落,同样男装打扮的毓夏便将几瓶白瓷瓶放到了桌子上。
裴温书搞不懂徐婳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局促不安道:“有、有劳。”
沈笑南看了看神色明显异常的裴温书,自从这个李画进门之后裴温书就一副紧张兮兮欲言又止的模样,似乎在害怕什么,又似乎有什么话要说,他略一思索,笑容隐晦道:“正巧我家里也有些事,既然李兄来看温书,那我就先撤了。”
“沈兄慢走。”徐婳看得出来他是故意找借口离开,裴温书实在不是个拿面子功夫的好手,他这副模样任谁都能看出来他有话要单独跟她说,沈笑南不是不懂人情世故的人,自然会找个由头离开。
如此看来,沈笑南也并非外界传言的那般不堪,至少他并不是一个只顾自己开心、不管他人感受的人。
裴温书也不挽留沈笑南,沈笑南跟裴温书示意了一下就走出了房间,还好心的把门关好。
徐婳找了个位置坐下,给自己倒了杯茶:“你就没什么想问我的?”
“有!”裴温书终于忍不住皱起眉头,一脸严肃质问徐婳,“敢问五公主,裴某最近可有得罪公主了?”
“没有。”徐婳摇摇头。
“那公主为什么要借六公主之手捉弄我?”裴温书愤愤不平,一张白嫩的脸上有青筋隐隐暴起。
徐婳闲闲扫他一眼,轻舒一口气:“裴温书,你可真是榆木脑袋,我是在帮你呀。”
“帮我?”裴温书气极反笑,握紧的拳头骨节咔咔作响,但碍于对方的身份又不敢做出什么出格的举动,只能自己忍着。
这叫什么话?自己被狗追的爬树,在心爱的姑娘面前颜面尽失,还从树上摔下来摔伤了胳膊,她管这叫“帮忙”?
徐婳瞟了一眼他握紧的拳头,笑了笑,慢悠悠道:“别攥着拳头了,对伤势不好,况且你又打不过我。”
诚然,她说的不错,他确实打不过她。
裴温书顿时有些泄气,但还是强撑着气势问:“五公主方才的话什么意思?”
徐婳挑起唇角笑着:“你有没有想过,你跟妙妙究竟为何这么多年都没个进展?妙妙为何不敢亲近你?”
裴温书怔了怔,这个问题他确实没有仔细想过。
在他发愣的时间里,徐婳又说:“你知道妙妙回宫之后跟我说的第一句话是什么吗?”
裴温书拉拢下脑袋,整个人都像泄了气一样跌坐到床上:“还能说什么,她一定觉得我胆小怕事、懦弱无能,不是个男人,她现在肯定嫌弃死我了,恐怕以后都不愿意见我了。”
“妙妙可没这么肤浅。”徐婳看着他这副失意的模样,忍不住笑起来,“妙妙说‘阿五你知道吗?原来裴温书也有害怕的东西,原来他也不是无坚不摧的’。”
裴温书倏然抬起头,眼神一亮:“真的?她真这么说?她没有嫌弃我?”
徐婳不理会他突然的情绪转换,继续道:“她说‘我原以为像裴温书那样完美无瑕的人是没有弱点的,是不需要保护的,现在我才知道原来他也会害怕,他不是神,他也是个凡夫俗子’。”
裴温书蹭的一下站起来,快步走到徐婳面前,已然忘记了胳膊的伤痛,眼神煜煜生辉:“她还说什么了?”
徐婳转头望向窗外,透过打开的窗户可以看到窗外郁郁葱葱的绿树和掩映其中的朵朵红花,徐婳回忆着那个小姑娘说话时的神态,和眼前这个少年一样,他们想起对方的时候眼中都有闪闪的星光。
她微笑着转述徐妙的话:“妙妙说‘阿五,我要好好保护裴温书,原来他也是需要我的’。”
“裴温书,我是在帮你。你们俩磨磨唧唧十几年,我觉得有必要推你一把。”徐婳神色自若,不像在开玩笑。
“我不明白公主的意思。”裴温书却还是有些迷糊。
“亏你还是‘京城第一美玉’,这么简单的事都想不明白吗?”徐婳转过头看着他,声音不同于往日飞扬明丽,安安静静地,“妙妙的身世你也了解,说是个公主其实并不得父皇喜欢,为了不让卢美人担心,她一直装作没心没肺的模样,但实际上她并没有看上去那么活泼开朗,她有些敏感多虑,还有些自卑,她小时候之所以和我一起习武,也不过是想要保护好自己和她母妃罢了。
“其实你裴温书也不是什么完人,世人皆言裴家公子如美玉无瑕,风姿翩然,可你不过是压抑着自己的某些缺点和本性,努力做出个完人的样子罢了。裴温书,你这样端着是不是也很累?要我看,你倒不如沈笑南活得肆意潇洒。”
裴温书低下头不说话。她说的没错,他本来就不是什么完人,是父亲母亲的期许和自己心里隐隐作祟的英雄梦导致他掩饰住了自己性格中不安分的一面。
他以为他伪装的很好,从小到大除了沈笑南和谢修平偶尔跟他开开玩笑以外,从没有第三个人跟他说过这样的话。
他是裴将军独子,裴家世代为官,一门忠烈,所有的家族荣誉都压在他身上,他不敢有分毫懈怠。他从小就要努力把事情做到最好,所有先生都夸他天资聪慧,可哪里有什么天资聪慧,他不过是趁别人玩乐时多看几页书、多练一会儿武罢了。
他天生皮相白嫩,音容兼美。幼时随父亲在军营中磨练时也曾被人私下调笑过,为了不让人觉得自己好欺负,他把自己硬生生磨炼出一副糙汉子的性格。按沈笑南的话说,他就是典型的“貌柔心壮”。
后来在国子监修学的那几年,每年的诗书六艺比赛他皆是榜首,一入仕便是从六品果毅都尉,不过几年时间便又升迁成了正五品折冲都尉,统兵一千五百人,风光无限。所有人都觉得他无可指摘,仿佛天生就是如此,他享受着其他人或羡慕或嫉恨的目光,从来没想过这样累不累。
他也从来不知道,原来徐婳看人的眼光如此毒辣,几句话就说的他哑口无言。
徐婳知道他听进去了,继续说:“你当然可以继续做你的‘第一美玉’,做一个不可触碰的完美少将军,但是这样只会让妙妙觉得越来越不真实,你会离她越来越远。妙妙需要的从来不是一个完美无瑕的男人,她不想一直被人保护,她也想被人需要,所以她一直在努力让自己变得更强,即便她并不喜欢练武。”
裴温书依旧没说话,似乎在思考什么严肃的问题,眉头紧锁着。
他明白徐婳的意思。
人都是有缺点的,他漏出缺点妙妙才能保护他,她才能觉得自己也是需要她的。
他从前总觉得一门心思对她好就可以了,却忽略了她也是想被需要的。
徐婳冷静得出结论:“有时候被需要也是一种幸福,你越完美她就会越害怕。你懂了吗?”
裴温书愣了愣,白净俊秀的脸上慢慢从惊愕变成惊喜,随后慢慢爬上一抹嫣红,一直慢慢的红到了耳根和脖子。
他终于明白了,为什么这两年徐妙每次见他都有些若即若离欲言又止,她是担心自己配不上他,担心自己配不上一个完美的人。
既然这样,那他也就无须在她面前强撑着完美无瑕的模样了,他原本就不是什么完人,不过是担心自己不够好,担心自己不能给她安全感,有时也在强撑着罢了。
其实,强撑着也是很累的,但他今日才知道他强撑起来的完美正在一点一点把她推远。若是如此,那他的这种完美又有什么意思呢?
他想让她知道,不仅她需要他,他也需要她。
徐婳的声音飘在耳边,她问他:“一个是世人眼中完美无缺、人人羡艳的少将军,一个是有些小弱点、会害怕的凡夫俗子,你会选哪个?裴温书,你想清楚了吗?你是不是能接受这样的妙妙和这样的自己呢?”
“我愿意接受。”这次裴温书没有丝毫犹豫,他的眼神坚定不移,说话掷地有声,一想到那个甜甜笑容的小姑娘,仿佛一切努力和拼搏都有了意义,他说,“我本来就不是什么完人,这些年为了维持形象累得要死,既然妙妙不喜欢,那我也终于不用再装了。”
“孺子可教也。”徐婳满意的点点头,既然裴温书懂了,她也就不用再多说什么,拿起桌上的杯子喝了口茶就准备起身离开。
“五公主。”裴温书突然叫住她。
她站在门口回头看着他。
裴温书后退一步,双手齐平举到胸前,对着徐婳恭恭敬敬行了一个大礼:“裴温书多谢静阳公主。”
这一礼不是君臣之仪,是真心实意的感谢。
“啰嗦。”徐婳表面不屑一顾,却端端正正受了他的礼,她知道裴温书的个性,如此大礼也是代表他对妙妙的重视程度。
明艳娇媚的脸庞渐渐染上一抹欣慰笑容,她打开门让阳光从屋外照进来。
清晨的阳光并不刺眼,暖光的光影裹挟着初晨的露水气息扑面而来,徐婳瞧着远处的一处虚空,慢悠悠道:“裴温书,我其实很羡慕妙妙,你要好好待她。”
裴温书还没明白她的意思,徐婳已经带着毓夏走远了。
那一刻裴温书突然觉得,纵然相识十数年,他其实也从未真正了解过徐婳,或者说他所了解的徐婳不过是她愿意让他看到的模样罢了。
至于那个活在外界传闻中的静阳公主,只不过是世人添油加醋以讹传讹的闲谈,从来都不是她。
告别了裴温书徐婳便想直接回宫了,刚走出裴府大门就听见有人叫住她们:“李兄这么久才出来,可真是让我好等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