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8 章
看着淡黄色的药粉轻轻洒落,徐婳悠悠道:“说来我都忘了问你,你怎么会突然出现在小巷子里?你不是在广阳大街看马吗?什么时候跟过去的?”
沈笑南道:“你往小巷子里走的时候我就发现了,觉得不对劲,就把马交给一个路过的大哥,给了他二两银子,拜托他帮我把马栓到永城侯府后门的大榆树上,我自己就跟上去了。”
“事出紧急,不辞而别,实在抱歉。”徐婳了然,报以歉然微笑,“我原以为你找不到我会自己回家的,没想到还是牵连你了。”
“谈什么牵连不牵连的,你我相识一场,我总不能袖手旁观吧。”看着胳膊上狰狞鲜红的伤口,顿了顿,他又自嘲笑笑,“不过现在看来是我高估自己了。我一个纨绔子弟,这种逞英雄的桥段果然不适合我。”
昏黄的烛光照在沈笑南肌肉分明的臂膀上,他的皮肤不算白皙却肌肉紧实,虽比不上那些常年征战的将军,但一看就不像是整日不学无术的模样。
“纨绔子弟?小侯爷过谦了。”拿出绷带一圈一圈帮他缠上,徐婳笑容戏谑,“瞧不出来,名满京城的纨绔子弟居然有一身这样结实的肌肉。”
似乎没想到她会这么说,沈笑南怔了怔,旋即笑开:“纨绔子弟也是要被逼着习武的,你是不知道,为了习武我从小挨了我爹多少打。”
徐婳一边包扎伤口,一边跟他絮叨:“老侯爷那是为你好,他只有你这么一个儿子,你若不学无术,这永城侯府诺大的家业以后谁来撑着?你家可是有丹书铁券的勋爵人家,实打实的有侯爵等着你继承呢。”
“你这话跟我娘说的一模一样。”沈笑南笑了笑转移话题,“对了,那些人为什么要杀你?”
“不知道。”徐婳回答的干脆。
“呃……”沈笑南没料到会得到如此简短的答复,一时间竟不知道该如何接话。
他好像……把天聊死了。
就在他寻找新话题时,徐婳慢悠悠开口,她说:“夜市街人多杂乱,怕打起来误伤无辜,我是故意引他们去小巷的。可那些人来的蹊跷,方才在买药的路上我想了想,有很多不对劲的地方。”
“哪里不对劲?”沈笑南顺着她的话茬接下去。
“包扎好了。”将手中的绷带轻轻系好,徐婳叮嘱他,“大夫说了,伤口一个月不要碰水,你多注意一些,免得留疤。”
“嗯。”沈笑南自行穿好衣服,应下她的话,他正在想接下来她会说什么,按照话本子的发展,她应该要讲一讲自己的故事了,那自己要如何接话呢?他可不想再次把天聊死了。
他还没想出头绪,就听见徐婳道:“大夫还说了,让你少吃辛辣刺激的食物,若身上留下疤可不好看。”
“我一个大男人,又不是黄花大姑娘,又没伤到脸上,身上好不好看的有什么要紧。”沈笑南将外袍穿好,慢条斯理的系上衣带,听着她的叮嘱有些哭笑不得。
徐婳瞟了他一眼:“幸亏没有伤到脸上,沈兄这张脸若伤了,那不知道要伤了多少闺阁女儿的心。”
“是吗?我竟不知道自己有这般魅力。”沈笑南听得出来她在调笑自己,也不反驳,捋了捋左边衣袖扯开的那道口子,问,“你刚才说觉察到有很多不对劲的地方,究竟哪里不对劲?”
将桌子上剩余的绷带仔细收拾好,徐婳摩挲着装金疮药的小瓷瓶,道:“今日从西郊马场回来后,傍晚时分我们在街角临分别之时,巷子里突然冲出的两个人,你有没有觉得他们哪里不对劲?”
沈笑南正拎起茶壶倒茶,听到她说话,不由抬起头看着她,目露疑惑。
徐婳并不等他回答,自顾自说下去:“当时我只以为是遇到了拍花子的人,救人心切来不及多想。现如今想来,你不觉得他们出现的太巧了吗?早不出现晚不出现,偏巧在我们要分离的时候出现了。”
沈笑南紧了紧眉头:“你是怀疑我们找错了苦主判错了案子吗?”
徐婳摇了摇头:“不是。”
沈笑南问:“那你的意思是……”
她闭了闭眼睛,仔细回忆起今天下午在街上的场景……
喧闹的人群,哭泣的婴儿,神色慌张的年轻女子,哭天抢地的老妇人和凶神恶煞的男子……
三个人各执一词,人群指指点点……
这一切,看似像是一场预谋已久的人口拐卖,只是恰巧被他们撞见了,他们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而已。但徐婳总觉得在这件事情不像表面上看上去那么简单,她总觉得哪里怪怪的,可又说不出来哪里怪。
思考良久,她缓缓开口:“你有没有注意到,那个抱孩子的女子多次眼神闪躲,人只有在撒谎的时候眼神才会如此闪躲。而且在那种情况下,如果老妇人真是拍花子的人,那女子就应该多看我们向我们求助,而不是一直看着对面的坏人,这是人的求生本能。
“但她好像不敢看我们,反而一直在看那个老妇人,而她看那个老妇人的眼神不像是害怕,倒像是在征求什么信号或者……寻求安心。”
沈笑南歪着头想了想:“或许是你想多了呢,那女子也许是吓傻了吧。毕竟京兆尹也是审过案子把人收监了的,官府总不会出错吧。”
“官府?”徐婳低头摆弄着手里的小玩意儿,不屑冷笑,“京兆尹管一方太平,但总有能制衡他的人,人都是有弱点的,京兆尹也不例外。”
沈笑南露出不可思议的眼神:“你的意思是连京兆尹也被人收买了?”
徐婳道:“或为名,或为利,或为了平安,只要有能拿捏住的弱点,造假也不是什么难事。”
“李兄啊,如此说来我倒着实有点儿好奇了,你家里究竟是什么情况呢,居然有人为了要杀你买通京兆尹。”沈笑南眼角挑起一点笑意,看向她的眼神也多了几分探究的意味。
“你不知道我家里的情况,既然我家能和裴温书家是世交,那也是有些财权在手的,也算得上是大富大贵之家。”有些话在心里憋久了总想对人说一说,她想着反正以后远嫁西辽,她也不会再遇到沈笑南了,告诉他也无妨,所以她想了想,把自己的经历转化成容易理解的语言说给他听。
烛光熹微中,她缓缓开口:“母亲生我时遇到瘟疫又难产,我刚落地母亲便去世了,因为家里人怕感染瘟疫,所以我一出生就被送到寺庙里,直到长到三岁才被接回家。
”我从小跟着祖母过活,家里还有一个权势颇大的姨娘,她一心想当正室,奈何我父亲自母亲死后一直不肯扶正她,所以她心中怨恨,一直看我和我哥哥不顺眼,想要除掉我和哥哥,好让她自己亲生的儿子继承家业,这已经不是第一次刺杀了,否则你以为我这一身功夫是怎么习得的?”
“你怀疑这些人是你姨娘找来的?”听她这样说,沈笑南就更加奇怪了,“那你姨娘找几个拍花子的人联合官府演戏,又是图什么呢?官府最终还是会放了你,你也不是因为这几个人才遇到杀手的。”
她摇摇头:“我也没想明白。”
沈笑南突然想起她曾经说过一句话,随口道:“你家家规森严,或许她只是不想让你回家,好抓住你的错处惩罚你呢?”
“不能回家……”徐婳把玩着手里的小瓷瓶,垂下眼睛沉思良久,终于福至心灵,一拍桌子,“原来如此!”
沈笑南被吓了一跳。
徐婳表情严肃认真:“你说的不错,我们家家规森严,耽误了回家时辰就进不去家门了,所以她在回家必经之路上安排人演了一出拍花子的戏,而她知道我一定会管这个闲事,由官府出面审讯耽误时辰,顺理成章让我无法回家。
“深更半夜,我身上又没钱只能去投靠裴温书,广阳大街是从衙门到裴温书家的必经之路,所以那帮表演苗疆戏法的人才会出现广阳大街路口,才会被我撞见,苗疆人……她知道我一定会去查看,正好入了她的局,混在苗疆戏法中的杀手借机出手,杀我而后快。”
萦绕在心头许久的疑惑被沈笑南一句无心之语解开,就像在一团乱麻中终于找到了那根关键的线头,所有的事情都可以顺理成章解释清楚了。
一环扣一环,环环相扣,当真心思缜密,这很符合惠妃的行事作风。
沈笑南瞧着她的神色:“那万一你没去广阳大街呢?你跟我去我家就不用经过广阳大街。”
徐婳扫他一眼:“你没遇到过刺杀吧?”
“没有。”他这前半生顺风顺水,谁敢刺杀他。
“难怪。”徐婳给了他一个无奈的眼神,“他们是杀手,又不是死人,自然是跟随刺杀目标的,根据刺杀目标所在的位置随时改变自己的装扮是杀手的必备技能。你信不信,如果今夜我答应你跟你去永城侯府,那他们就会出现在去你家的必经之路上。
“这杀手啊真是多种多样,你永远想不到他们会如何出场,藏在树上的、躲在水里的、扮成小商贩的我都遇见过,对了,我还遇见过藏在泔水桶中的刺客呢,你说奇不奇怪,他就不嫌臭吗?还有一次,我跟哥哥偷偷溜出家门去玩,刚到东郊湖边,突然就从地底下冒出来几个黑衣人……”
听着她滔滔不绝地说起自己遇刺的经历,沈笑南眸光暗了暗,没有说话。
她说起这些事语气轻松俏皮,仿佛在说什么新奇好玩儿的事情,似乎那些刀光剑影的刺杀都是别人的,与她无关痛痒。